阿史那颂吓一跳,忙轻嘘一声,低声道:“皇上,此话不可乱说!”
宇文邕“嘿”了一声,咬牙道:“当初,朕以为朕能忍旁人不能忍,如今才知道,做这个傀儡皇帝,当真能生生将人逼疯!”
阿史那颂看着他暴怒的眉眼,心中不禁微疼。
是啊,眼前这个人,暴躁易怒,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让她深深迷恋的铁骨男儿,而改变他的,竟然是这皇位,是那朝堂,是那个大权独揽、专横跋扈的宇文护!
阿史那颂垂首默思片刻,突然心念微动,凑首到宇文邕耳边,低声道:“皇上生性刚直,岂会就此任人宰割?臣妾虽是一介女流,无法相助皇上,可是臣妾背后,还有整个北国,若是皇上决定反击,臣妾必当说服父汗,助皇上一臂之力!”
宇文邕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冷静下来,垂眸细细凝思。
只是,大周内斗,朝堂纷争,纵然北国肯为他出兵,他又如何才能夺回兵权,重振朝堂,扫除奸佞?
这一瞬间,宇文邕心中已闪过千百个算计,可是每一个都有重大的缺陷。苦思片刻都无法得一良策,心中不自觉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他微微抿唇,点头道:“你容朕想一想!”随即起身离去。
宇文邕悄悄出宫,秘密约见伽罗。独孤伽罗趁夜前往废弃酒庄相见,听完他的话,皱眉凝思片刻,而后轻轻摇头,叹道:“如今宇文护权势滔天,想要动他,谈何容易?若是贸然动手,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宇文邕皱眉,闷声道:“难不成就这么罢了?我们就任由他掌控江山,朕就此甘心做一个傀儡,你也忘记了你的血海深仇?”
“当然没有!”独孤伽罗摇头,轻叹一声道,“当初先帝为了对付宇文护,韬光养晦,隐忍了多久才得到一个机会?如今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军中,我们都没有力量与他抗衡,也只能蛰伏,保全自己的同时,暗中培养力量,等他自己露出破绽,一击即中,再不给他翻身的机会,而不是莽撞,增加不必要的损失!”
宇文邕虽知她所言是实,可是想到自己每日活在宇文护的阴影中,又说不出的焦躁,摇头道:“可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宁肯放手一搏,拼一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独孤伽罗低笑,摇头道,“不!不会!纵然我们所有的人愿意随你一拼,到头来,他只会毫发无伤,反而是我们,会被他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宇文邕脸色乍青乍白,咬牙道:“当初,是因为玷厥借兵伐齐,先帝才得到一个机会,如今有颂儿在,北国可汗一定会倾力相助,我们不能故技重施吗?”
独孤伽罗轻轻摇头,叹道:“当初,先帝也是隐忍许久,令他放下戒心,才会
被我们设计。更何况,当年他虽然手握兵权,可是至少朝中还有你,有蜀国公几人手中有兵。如今呢?不要说各州驻军与朝廷中外军,就连守卫皇宫的禁军都是他的人,你要用什么来对付他?”
随着她层层分析,宇文邕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他挣扎道:“暗卫军呢?暗卫军总不会听他调遣吧?”
独孤伽罗叹道:“时日尚短,暗卫军区区千余人,又能做什么?”
宇文邕满心失望,低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他坐大,任由他将我们全部困死?”
独孤伽罗点头,轻声道:“我们不但要让他坐大,还要促使他坐大,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宇文邕微怔,疑惑地问道:“促使他坐大?”
独孤伽罗点头道:“宇文护此人,虽然心机深沉,难以估量,可是也嚣张狂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也是他会让你登基的原因。既然如此,你就事事听从于他,甚至处处为他着想,令他放下戒心,露出破绽!”
宇文邕皱眉凝思,默然许久,才轻轻叹出口气,点头道:“或者你是对的!”
是啊,无兵无权,他无法放手一搏,纵然他身边的人不畏死,他也无法坐视他们跟着他送死。只是在宇文护的强压下,他胸中的苦闷将他整个思绪占据,令他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此刻,对着独孤伽罗叙述之后,再听她分析利憋,他倒觉得胸中
的沉闷松懈许多。
独孤伽罗见他已经想通,轻吁一口气,嘴角挑出一抹欣然笑意,轻声道:“阿邕,你记着,我们虽然不能时时陪在你的身边,可是我们都会支持你,你不是一个人!”
宇文邕神情微动,低声道:“我不是一个人…”
多久了,从他登上高位那天开始,他只能高高在上地看着群臣在他的脚下伏拜,只能看着他们的头顶,听一些冠冕堂皇的假话,他深深体会到了两位兄长所经历的孤寂,而现在,有一个人对他说,他不是一个人,而她,又是他今生的挚爱!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一丝勇决,重重点头道:“对,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有大哥、二哥,还有许多忠臣良将的扶持,我们一定会赢!”他呼一口气,嘴角挑出一抹笑意,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道,“伽罗,谢谢你!”话说完,转身就走。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倒是有当初第一次率军出征时的勇决。独孤伽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些感动,突然想起一事,忙将他叫住问道:“你登基之前,我托大郎给你传的话,你可曾去查?”
宇文邕低头苦笑一声,摇头道:“查什么?在我进宫之前,宇文护撤换掉御膳房所有的人,我悄悄命人按册去查,竟然或者身亡,或者没有下落,又哪里还找得出人来?”
独孤伽罗听得怔住,隔了良久才摇头道:“欲盖弥彰,宇文护越是遮掩,越说明当初云婵之死,与先帝中毒有关!他换掉御膳房所有的人,恐怕就是为了隐藏真正的凶手!”她越说越惊,担忧地望向宇文邕,轻声道,“阿邕,你人在深宫,我们鞭长莫及,你必当小心身边的人啊!”
宇文邕也听得暗惊,握紧的双拳手心皆是冷汗,涩声道:“你是说,给皇兄下毒的凶手,还在宫里?”
独孤伽罗慢慢点头,低声道:“或者,就在你身边!”
宇文邕一张脸渐渐变得苍白,一双眸子却变得黑亮,咬牙道:“不管是谁,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为皇兄报仇!”说完,他向独孤伽罗略一拱手,算是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独孤伽罗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担忧中,又带着些期许。但愿,他能够坚持下去,但愿,他不会让他们失望。
夜色已深,独孤伽罗不愿惊动家人,越墙回入随国公府。她刚刚推门进入自己的屋子,就见榻上杨坚翻一个身,撑起半个身子笑着望她,问道:“你回来了?”
独孤伽罗“嗯”了一声,先将一身黑衣换掉,才在他身边坐下,将宇文邕的话略述一回,低声叹道:“他年少投军,半生戎马,如今却要困在那一方宫城里,与宇文护互斗心机,也难为了他!”
杨坚握住她的手轻轻摆弄,听到这里,点头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如今任
何的行动都没有胜算,可是怕也只有你能劝住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带出一些酸溜溜的醋意。
是啊,宇文邕是他杨坚的结义兄弟,宇文邕偷偷出宫,想要商议反护大计,不约高颎,不约他杨坚,却深夜约他的妻子相见。
独孤伽罗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指在他额上一戳,咬牙道:“你呀,几时还这么大的醋意?我和他之间,早已说得清楚明白,如今也不过剩下自幼的一些情分和共同的敌人!”
杨坚顺手将她捞在怀里,轻哼道:“许多时候,我倒宁愿你笨一些,不要让人处处想到你!”
独孤伽罗轻笑出声,索性放软身子偎入他怀里,轻声叹道:“大郎,我很庆幸,这个世上有你…”
她庆幸这个世上有他,在她遭逢巨变,家破人亡之后,还有一个倚靠,还有一个人再给她一个家,让她疲惫时有一双栖息的臂膀,在她无助时给她力量和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