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本就势大,柳贺年又做足了虚心认错的姿态,厅堂中的宾客对他赞誉有加,连说此文瑕不掩瑜。
周清环视一周,杏眸定定注视着焉氏,继续发问,“柳公子曾经写过:妇女遭强.暴而杀死人者,杖五千,如凶器为男子者免杖,是不是?”
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澈,如同山涧中涌动的甘泉,不带半点甜腻,显得干脆利落。但听在柳贺年耳中,不知为何,竟让他生出几分不妙之感。
“谢夫人说的没错,这话的确是柳某亲笔所写。”在座之人几乎都看过妙判一文,柳贺年根本无法否认。
见柳贺年已经坠入陷阱,周清双目越发莹亮,灿若繁星,“据小妇人所知,本朝的因奸杀死门并无这条律文,倒是前朝有相似的规定,难道柳公子抄录文章时,一时不察,竟将两朝的律令弄混了?
前朝皇室昏庸无能、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这些法令如同枷锁,将他们牢牢压制住,本就不该存于世,柳公子竟以这种法令来夸赞莱州知府,不知是张大人判案时出了错,还是您刻意写成这般?”
此时此刻,柳贺年额角见汗,呼吸越发急促,双手颤抖地拿着帕子胡乱擦拭。
当时他被父亲逼着休了明玉,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从山东送来的密信上看到了陶丁氏的案子,似拨云见日一般,认定了这是扳倒谢崇的好机会,随即做了文章,却没想到会产生这般大的影响。
看也不看满脸羞窘的焉氏半眼,周清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屏风处,让众人能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大周律规定:妇女拒奸杀人之案,审有确据登时杀死者,无论所杀系强.奸调奸罪人均予勿论。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为保自身尊严与歹徒相斗,实乃胆识过人、勇气可嘉之举,本就无罪,莱州知府自无用刑之理,所谓天理昭昭,不外如是。但到了柳公子文章中,张大人是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而遵循律法的锦衣卫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柳贺年紧咬牙关,目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怒色,忍不住辩驳,“刑新国用轻典,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镇抚司草菅人命,行事重上加重,难道在谢夫人眼中,堂堂大周竟是乱世?”
两人隔着屏风,当堂对峙,没有人在乎今日是不是焉氏的寿辰,毕竟比起柳家的名声,寿宴委实算不得什么。
“大周自然不是乱世,陛下垂拱而治,从未有压榨百姓之举,国家的税赋比前朝削减数倍,但法不可废、刑亦不可废。
柳公子生在高门,自不知寒门百姓苦。有人只为了几钱银子,便能做出鬻儿卖女的恶事,更别提还有不少贪官污吏,无穷无尽地搜刮民脂民膏,若无刑律,依柳公子看,该如何遏制于他们的恶念?以德感化?以礼服之?若您真能做到,再来驳斥镇抚司也不迟。”
柳贺年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浑身僵硬犹如石雕,只觉得浑身衣裳都被扒的一干二净,让他万分羞耻,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周清低垂眼帘,语气逐渐平缓下来,“小妇人虽没读过几年书,却也清楚‘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的道理,但更多的百姓连最基本的温饱都做不到,谈礼仪教化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堪大用!还不如齐之以刑,就算民免而无耻,也能使大周长久的繁盛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