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拂晓

千城 薄慕颜 3502 字 9个月前

----甚至没有想过太后会不会接见自己,仅凭着一腔愤怒来到皇宫,被小太监挡住的时候,几乎是要忍不住拔剑闯入了。什么尊卑高下、君主臣子,与自己何干?除了身边相依相伴的人,旁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

弘乐堂的后殿极为肃静,层层叠叠的锦缎帷帐落下,挡住晞白的视线,仿佛走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潭。三尺高的镀金青铜瑞兽蹲在地面上,嘴角吐出缕缕青烟,散发出恬静宜人的香味,更给人一种静谧庄重的感觉。

吴连贵走到内门珠帘前停下,低头道:“太后娘娘就在里面,想单独说说话。”

单独?晞白虽然悲愤难过,也不禁惊诧于太后的沉着冷静,深更半夜的见一个陌生人,她就不怕会有什么意外?这么想着,人已经走了进去。

“来了?过来坐吧。”

太后语音柔和,一如晞白从前几次听到的那样,穿过碧绿莹翠的绡纱屏风,正面含微笑看着自己。那笑容温暖人心、无限柔和,竟然令晞白随之平静不少,“听说你受了伤,要紧吗?疼吗?”

“没事。”晞白摇头,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哪点皮外伤?忍不住打断道:“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有话要问。”

太后指了指身旁的檀木椅子,颔首道:“好,过来坐这儿说。”

晞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中一片纷乱,----虽说佩剑已经被收走,但太后毕竟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如果她真的…,那么此刻岂不是就可以动手?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怪异了,忍不住脱口问道:“娘娘,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了我?”太后眸中并没有惊恐,讶异之后,摇了摇头,淡淡的笑容里隐着复杂的情绪,“你不会的,你也不可以杀了我。”

“为什么不可以?”尽管晞白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还是不由自主问道。

“哎…”太后轻声叹气,神情像是在询问着自己似的,没有做出回答,只是朝晞白伸出手道:“别那么远,让我仔细看看你。”她的声音很平静,眼眶却有些湿润,浓黑幽深的眼眸里,透出说不尽的漫漫伤悲。

晞白知道,太后本身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虽然不明白她是何用意,但还是往前走近了两步。----越走近越觉得迷惑,她很可能就是杀害叔叔婶婶的元凶,致使苏拂枉死的幕后主使,自己不是应该厌恶她、痛恨她的吗?为什么那抹温柔的气息,竟然会让自己心生柔软,不自觉的想要亲近,像极儿时梦中母亲的味道。

----母亲?不,晞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刚说想要杀了我,为什么?”太后淡声反问,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静静的,像是再问极平常的一句话。

为什么?晞白心中悲愤万分,叔叔婶婶的死、苏拂的死,难道草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当权者就可以随意生杀予夺?要说太后在其中没有关联,教人如何能信?尽管知道太后不会承认,但事已至此,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索性全都问个明白吧!----即便死了,也省得做一

个糊涂鬼!

面对晞白的连声质问,太后眸光惊讶万分,静静听他问完,看着他的泪水从眼眶里飞溅出来,只是无声沉默,良久才道:“沈家慕家是多年来的故交,一向来往密切,况且…”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至于苏拂,那位姑娘是你心爱的人,我护着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害她?忻夜,你一定是误会了。”

忻夜?听着太后如此亲昵叫着自己,晞白觉得太过离奇,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悲伤愤怒,仔细看向太后的眼睛,为什么找不到一丁点儿撒谎的痕迹?

“你的问题,我不用做解释。”太后缓缓起身,想要抬手去触碰晞白,又慢慢的收了回去,柔声道:“你只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会一切都明白了。”

晞白被太后温柔的声音所蛊惑,竟然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同意。太后让吴连贵取来一身内监服色,给晞白换上,然后让他提了一盏九珠金顶琉璃灯,轻巧无声出了弘乐堂的后殿。

一路上,只有吴连贵和双痕在身后跟着,两个人都不言语,太后也是无言,晞白感受着四周的宁静,似乎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听了太后的话,就这么跟来,叔叔婶婶的死、还有苏拂,不是应

该趁机取了太后的性命吗?

晞白还没有想清楚这些问题,人就已经到了一座肃穆的大殿前面,太后侧身颔首示意,吴连贵和双痕一起默默告退下去。晞白想要问话,太后却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琉璃宝灯,招手让跟着进入大殿里面。

上了台阶,晞白不自禁的抬头看了一眼,清凉如水的月光之下,匾额上写着三个浑厚雄劲的镀金大字----太庙祠!晞白再想不到太后会带自己来这里,太庙祠内供奉着燕朝历代帝王的灵位,眼下半夜三更的,为什么太后说来了这儿就会明白一切?完全想不出太庙祠有什么的秘密,能跟一介草民的自己有关系。

“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实木大门被太后用力推开,抬脚跨入,裙摆的蹙金绣纹在门槛上划出“沙沙”声音。太后手中握着琉璃灯徐徐前进,灯火映照在她的身侧,使得原本纤细身影越显单薄,仿佛只是黑暗夜色里的一缕稀薄魂魄。

----晞白聆听着脚下的细碎响声,每走一步,心跳就会不自控的加快一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太后在一幅幕帘前面停住脚步,将琉璃灯放在香案上面,在一方莲花蒲团上无声跪下,动作极轻极缓,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的凝思望着上房无言出神。一幅一幅的幕

帘后面,供奉的都是历代先帝,太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脸上的神情温柔而忧伤,起身转头时,眼眸中隐隐有了一痕晶莹的泪光。

“忻夜----”太后似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哽咽道:“画上的人,你一定要看清楚了。”

晞白抬头定睛看去,太后的手握住幕帘一端的明黄细绳,“嗖”的一声长响,幕帘轻轻巧巧的卷了上去。画中是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眼神温和、气度矜贵,似乎正在注视着面前凝望自己的人。

“啊…”晞白倒抽一口凉气,惊惶的往后猛退了几步。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画上的少年天子,不单年纪与自己相差无二,相貌几乎也是一模一样,若是两个人都穿上一样的服色,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可是,那少年天子分明是前朝光帝,怎么会…,一阵巨雷在耳边“轰”得炸响!晞白缓缓转头,看到正在默默流泪的太后,那泪水中的无尽悲伤,让自己渐渐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