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夜叉族那样时刻要面临灭族的危机，没有灵鸟族那般时刻防御一切的战战兢兢，也没有魅魔族那样不敢跨出自己领地一步的卑微，他们甚至没有人族总在自强不息、想要更进一步的雄心，他们就这样与所有人隔海而居，简单又快乐，不在意这小岛以外的一切。

夜闻道绕道半圈，无需明渠做出任何说明，他已明白为何秦关那般笃定无双城毫无反叛之心，已明了为何她不惜抬出“长辈”的身份也希望他能够应下她的请求。

这样的一处地方住着一群这样的人，若非如两百余年前那般关系到生存的危机，他们又为何要参与到大海那一端的纷扰争斗之中？

而这样如世外桃源般的一处地方与这样与世无争的一群人，无关者又得有多冷血，才能因着一些莫须有的因由便将他们扼杀？至少——

夜闻道想，目前的他确实还不是这样的人。而以后——

他想起，在他十来岁的时候，那时他对帝君真胤言行只比现今还要更大胆无忌，只因从他出生真胤便对他很好，在他年纪稍大展露出比普通人更多的智慧与更开阔的眼界时，比他年长十来岁并身为帝君的真胤便将他当作一个平等的同龄人来对待。而除了对他这样，真胤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俱都温和而尊重。他那时便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呢？是一种怀柔的手段么？可过分怀柔，难道就不怕削弱他帝王的威严？那时的真胤是如何回答他？真胤说，并非怀柔，只是他以为他该这样做而已。上行下效，连身为帝王的他都如此，他身边的人，他的臣子们，无论对人对事总也会下意识更为慎重，不至于轻易便目空一切，妄自尊大。而后他又说，帝王的威严并非骄傲或是冷酷，一个真正冷酷的人永远不可能给天下臣民带去仁爱。是以他帝王的威严是天下臣民的敬与爱给予，能够损害他威严的亦只有天下万民的恨与怕。

这番话从那时起便牢牢印刻在他心里，只是渐渐长大以后，他的心气也跟着年龄一拔再拔，最近两年，“令这个目前还被许多族群分据的世界走向大一统”渐渐占据他全部的心神，他依然不是个残忍的人，但他也确实没有想过要对其余族群如何善良。是魅魔族人那“甘愿普通”的心愿，夜叉族人耗尽心神的困苦，外来者秦关对他再真切不过的一段担心话语，以及无双城中足以令人忘记一切忧愁的静美，是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交织在一起，叫他重又想起了真胤当年的那番话语，叫他想起，实则他从那时起便在心中暗下决心，将来他也不要变成一个漠视生命、目空一切的残忍又傲慢的人。还有——

他看向静静走在他身边的朝歌。

她看似青春洋溢，时不时的还有一点冲动，但大多数时候，她其实是安静且温和的，她心悦他，便总是喜欢走在他的身侧，可若见到他在思考或与旁人交流，她便总是这般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自得其乐的可爱模样。

她给了他“热情”。

对于凤血王朝与天下万民，他自懂事之日便心怀一份责任。愈长大，这份责任愈重，他以为自己要时刻稳如山岳，但偏偏这姑娘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恍然自己还是个第一次坠入爱河的年轻人。这些时日他的心都很热，他想要去做一些大事，但与此同时他也想成全一些“小我”。

他想，他是应当思考一些更多的东西了，夜闻道是御口亲封“天下第一人”，但夜朝也是一个放弃自幼立下的誓言也要朝他伸手的年轻姑娘的心上人，夜这个姓氏，还是承载了许多人的恩情、一小段历史印记的承恩者与见证者，他除了站在最高最远的地方往前看，他也得留意自己的脚底下，他同时也不能忘记偶尔的往后眷顾一眼。

他在万千感慨里，无声牵住了朝歌的手。

正自顾欣赏周围风景的姑娘有些诧异回头看他，他报之一笑。

年轻的姑娘虽不知他适才想了些什么，又为

何而乐，却不假思索便回他灿烂地一笑。

在往后许多年里，在夜闻道一次次的回忆之中，他都笃定沉淀了他之前那些因初次到来而显得慌张无措、亦喜亦忧的一生唯一一段情感的，正是这一天里心上的少女行走在田野间、回过头时冲他毫无防备的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