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的那一通邪火,本该是我对她最大的迁怒,除此外,我不该再对她有任何要求。即便是她主动给我一线希望,但是将全族的未来寄托在一双年轻人生孩子这种事上,也委实过于可笑、过于欺负人了些,但是——”
他说到此,语声忽然顿住了,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畏惧死亡。”停顿好一会儿后,他再次开口,缓缓道,“这话由我这个不知还要活多久的老不死来说,或许显得可笑,但当中并无虚假。我的族人,也俱都不畏死亡,他们每一个人得知自己即将要死、以及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都在出言安慰我以及其余族人,说他们已活得足够久,比起人类,比起其余很多族群之人,他们的生命已较他们长了太多,他们没什么害怕和遗憾的,因为我族之人天生就与‘贪生怕死’这四字毫无瓜葛。可不畏死和、和眼睁睁看自己的族人一个个死去,心里明白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光,这个族群,当年建立时我们放下豪言要打遍天下,要成为世上最强的‘战斗族群’,但事实上
,从我们建族以来,我们都活得这样憋屈,畏首畏尾,甚至魔族肆虐人间千年,在各族之人通通站出来以前,我们也不敢当真对魔族举起武器,因为我们害怕,当我们这些并不怕死的人一个个死在他们手里…夜叉族就真的要从这世上灰飞烟灭了,除了我以外,什么也不会剩下。我一次次想着这些,看着人死,这种感受我不知你、不,你应当并不知晓…”
“我晓得的。”秦关忽然打断他的话。
邵皞一怔。
上邪抬眼。
“我晓得的。”秦关轻声重复一次,“有一个我很…从小到大我都竭力装作很排斥、但其实心底里很爱很爱的人,她因为我出了意外。理智上,我知道那是意外,我知道那不必由我来负责,但是我也没有法子,我没法克制内心的痛苦和内疚,我没法不去一遍遍想,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她不为我去做那件事就好了。我没法不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了让她好起来,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什么事都愿意做…我知道那种感受,我只是承担了一次,那种感受就
一次次令我难过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又一次次被惊醒…你迄今已不知承担多少次了,我没法去想你是如何一次一次的承受下来。”
更甚者在于,他很明白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他很有可能都还不会死,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偏偏也同样成了他不得不长久背负的压力。他就连“不死”,也像是在对族人犯错。
是以她真的没有觉得邵皞有什么错,没有觉得他不该去期待朝歌和夜闻道。她只是同时也在心里怜惜朝歌,哪怕她与夜闻道两情相悦,心甘情愿结婚生子,她也同样怜惜他们。因为他们若当真有孩子,那孩子只该是他们爱的结晶,而不该与其他任何希冀、任何目的扯上关系。
这一件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身为罪魁祸首的朝天氏简直就是个直男癌末期患者,是个凡事想当然脸比天还大的神经病,然而无论是因为情与义、恩与仇渐渐开始屈服的朝歌,因为太明白事理、太尊重朝歌、并不畏惧一切是以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的夜闻道,还是因为泰山压顶般的重量无法不对此心存希冀的
邵皞,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活在这世上,已见证数次沧海桑田的变迁。”邵皞道,“明日充满变数,只是当朝歌说她与夜闻道两情相悦,请我给她一点包容,也不必泯灭希望,我即便明知卑鄙无耻,但我也不会、无法拒绝她。”
即便他明知这一丝希望有多渺茫,明知朝歌和夜闻道即便两情相悦也不一定会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也不一定会生孩子,即便生孩子那孩子会是何等模样任谁也不知晓,那孩子未来会不会继承神格,他得知这一切会是何等心情…未来如此无常,他明明知晓,却依然无法拒绝,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