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这个年龄在面对生死大劫的时候能做什么?
端坐在牢房里,抬头看着狭小天窗外高悬于夜空中的月牙儿,遥想着此刻远在边疆的某个人,旌书头一回明了眼泪的滋味。
穆之周为了家族荣耀,在十二岁的时候奔赴战场,褪去一身稚嫩,选择像一个男人一样拼搏。
苏旌书为了族人性命,在十三岁的时候自施宫刑,将后半生典当,选择了一条最不像男人的道路。
这个从前盛京城中最亮眼的儿郎,于四面牢房中亲手割了命根子,央人呈递于君王案前,用这种最惨烈而决绝的方式表达自己侍奉陛下的拳拳之心,以残
生为奴的愿念,将族人秋后处斩的刑法变做即刻流放。
虽还是未逃脱处罚,但终究保住了性命。
其实苏旌书那个时候是傻的,陛下既已下令处死他了,又怎么会稀罕他余生的侍奉。
后来的某一天,他无意中知晓,原来君王当初的妥协退让是因为…那个人获悉京中变故后,自遥远的前线传回书信替儿时的好友求情作保…
故此,苏氏除父亲以外的族人,方才获得生机,有了另外一个不同的结局。
赖着那个他从前称做混世魔王的小公子一句话苟活至今,可苏旌书当着他的面,却连父亲的名字都不敢提,更别说是道谢…或者道歉。
这些年来揣着明白装糊涂,穆之周不提,他便佯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天晓得,其实他心中多想问一问那个少年…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害死他父亲的杀人凶手?
苏旌书多想面对面跟穆之周说一句谢谢,再道一句抱歉,可羞愧使他一直躲在未喜的躯壳里不肯面对。
未喜这个名字是陛下赐给他的,为了同原有的宫
人做呼应,也为了提醒他从前富贵的日子已然逝去,从今往后即将步入另外一种不同的人生。
在真正成为未喜的前一日,他以苏旌书的身份前去燕林王府退掉了母亲当日定下的婚约,同罪臣之子撇清关系,燕林王合府上下都很开心,只唯独…
唯独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哭的撕心裂肺,于泪眼朦胧中含糊不清的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啊…
哪舍得不要她,只是不配再拥有她。
时光就像是哒哒而过的马蹄,一晃八年已从指缝飞逝。
苏旌书当初盼望及笄的姑娘,转眼已经到了十五又三的年龄,遗憾的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娶她为妻了。
知晓这些陈年旧事,宋梓舟紧了紧手中丝绢,心头染上一层虚无的愁绪。
闻及平铭满腔爱恋,她怜她的痴心错付,也哀她的死心踏地,人世间的感情不仅仅只有爱这一样,倘若那个南蛮姑娘肯将目光分出半分投掷在这盛世风光中,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境遇吧。
听见绿竹惆怅的过往,她适才明白,人有贵贱之分,命运却持论公允,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上,都有各自不可得的心酸。
释然大抵是在此刻,对绿竹因为平铭而起的偏念消散在这一个关于苏旌书的故事里。
宋梓舟抬起头看着穆之周好看的侧脸,顿了少顷后,忍不住开口轻轻道,“以爱的名义插手对方婚嫁之事,并不见得是为那个人好,绿竹问的没有错,她的人生,凭什么操控的却是你们?”
“成亲与否不重要,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要嫁给另外一个人,才是真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