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伯摆出了内行的架子,说罢,他还给傅四递眼色,捋须调笑着,“老傅也是没听说她的名声,才不知道你来了。”
傅四老爷只能跟着点头,一段金打小从大贵客中间讨生活,见他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替他圆场子,再三笑着:“奴还没有恭贺傅老爷,听说老爷和夫人夫妻合顺,儿女双全,真是好福气——”段大娘子施礼看着旧夫主,但她毕竟知分寸,没去再翻旧事。只是极恭敬地贺着,“奴心中真真欢喜。”
她心中却是后悔的。
她回来后,未尝没有想见见傅四,说一句她当初真是错了。然而这心思很快就没了。
她去拜了德寿宫里的唐菲菲和几个永嘉籍的班头名手,都是旧友,唐菲菲更承过她的大情份。她要打听傅四老爷的正妻范夫人自然就容易。小菲菲当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后,就是永嘉县乡下小娘子。原名草妞。
她以往进瓦子时,头几个月还是住在她一段金的班子里,是草纽她老娘亲原来是一段金的擦琴丫头,也唱过、学过。但和一个同乡三流男戏子互相中意就回乡成亲了。如今带着女儿从乡下来,求着送到她这里来学艺,混个肚饱不饿死。
她看出这孩子比她爹娘都强,有天份性子又机灵,在她自己这里竟然是可惜埋没。才给她取了个唐菲菲的艺名,推荐她去了乐燕歌馆。得了名师指点。
乐燕歌馆拿她当了摇钱树,叫她改了永嘉那地方的口音,当成是官宦家流落的孤女,唱一曲的身价和看客自然就不一样了。不消得几年,头一个栽在唐菲菲裙下的不是卢举文,但最着迷的当然就是卢举文了。
“范夫人?”唐菲菲倒也不隐瞒一段金,她也为她打听过,“我在德寿宫里听宫里的大手说——”虽然有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一段金有几分像范夫人,傅四老爷才买了她做妾。才一再忍着她。
一段金听了这事后,半天没出说出话来,只是眼里淌泪,心里反是放了一件心事:
她没有什么可后悔了。
“我就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有我——”她含泪,包间里格门紧闭,德寿宫外茶馆飞来峰中,吃茶说话的内人和内监们都是静悄悄,她不担心被人听到,对着出宫来见她的唐菲菲,她低泣着,“我也不想打他。我就是恨他,他不是真心想娶我做妾,干什么对我那样好?叫我起了妄想。他总是让着我,也不把我送官,我就想也许是我想多了——”
后来傅四老爷忍无可忍,把买身十年的契还给了她。赶她走了。
“也不应该打他的。”唐菲菲也挨过一段金的打,知道戏班子里没有不打的,一代代传下来毛病,但她更明白一段金是脾气不好拿别人出气,打弟子们倒罢了,傅四老爷可不是她的弟子,“他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傅四老爷是贵,她是贱。到底还是用心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