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纯白记忆

男人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钱来放在柜台上,然后走过去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听起来那头似乎也是个中年男人,嗓门洪亮的有些粗犷,男人不自觉也提高了音量。

“是我!老马,我出来了,哥儿几个在哪儿呢?聚聚吧!”

这电话有年头了,现在人都用手机几乎没什么人用电话,放在这里也只是个摆设,因为传出来的声音太大了,所以老板娘他们一般也不用它打电话。电话那头仿佛尴尬地讪笑了两声。

“老马呀!你出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毫无诚意的虚与委蛇。

“今儿刚出来,你们在哪儿呢?”

“我们啊!真不巧,你这出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我们这都有事儿不在家呢!”

“没事儿,那我过去找你们吧!告诉我地址就成。”

“下次吧!下次成吗?今儿不太方便。”

叫老马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被挂断了,传来嘟嘟的忙音,格外的刺耳,见他挂了电话,老板娘赶紧收回视线转过头来,不去看他,以免惹他不快。男人却反常的没有发脾气,默默把电话放回了原位,

然后说了一句“我能在坐一会吗?”

老板娘有些不敢相信,这人一下午我行我素也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这会反倒突然客气起来了。她没说什么给了他一个自便的眼神,男人便又坐了下来,他这次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皮肤很干燥,手指也很粗糙就像是长年干活留下来的。天色将晚的时候,男人终于站起来离开了。

郊外的墓园里,一扇老旧的铁门,上面生了锈,雨天使这里看起来更加阴森森的了。四处看不见人影,只有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姑娘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在路上走着,伞的颜色格外的鲜艳,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莫名的有几分诡异。她走的不算快,轻提着裙摆每一步都很小心,雪白的裙子干净的纤尘不染,或许是她的脚步太轻柔,以至于连一滴泥点都没有溅上。

每次来看方桥她总要要穿一条白裙子的,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白色连衣裙,那时她还是个没人管的小姑娘,他是住在她隔壁学识渊博的大哥哥。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温柔,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就像他院子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人们总是偏爱美好而短暂的东西,比如流星,比如花朵,比如青春,无论自己身处多么不堪的环境也还是忍不住想要窥探美好。

她喜欢看着那些从他的院墙里长出来的白色花朵,她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默默的站在院墙下看着那些花朵

,闭上眼睛闻着清香。有一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青年正搭着梯子修建花枝,他趴在墙头看着那个长的像苹果一样可爱的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又美好,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场景,所以后来她用了一生也没能忘记。

记忆本身是没有颜色的,但我们习惯将它赋予特定的意义来铭记,或许是因为院墙上的那束白色的花朵,或许是因为他那天恰好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所以从此关于他的记忆就都成了纯白。

他扬了扬手里刚剪下来的花枝,温润的笑了笑,“喜欢吗?送给你。”

左纯站在院子上抬起头望着他,阳光洒在他俊秀的脸庞好看极了,他手里的花正绽放着带着刚从树上下来的蓬勃的生命力,他的手指很好看,衬衫的袖口微微挽了两圈,露出好看的小臂。他邀请她到他的小院,他的小院真的很漂亮,是城市喧闹中别具一格的宁静,清新的让人不自觉的卸下防备。

后来她总喜欢往隔壁的院子跑,远远看着那棵开满花的树她就从心底里觉得欢喜,她看着他在窗下读书,看着他修建花枝,也看着他伏在案桌上写下清秀的字迹,阳光落在他的眼睛了,破碎成金色的剪影。

他叫方桥,是架在她心上的一座桥,让她开始和这个世界和解,让她原谅了眼前的不幸,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喜悦。

“方桥,你的字写的真好。”她趴在桌子上认真地

看着,方桥抬起头笑笑,然后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叫哥哥。”

他对她很好,弥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所有关爱,那时候养父滥赌,又经常不在家,偶尔回到家也只是自己喝着酒,从不怎么理会她。就好像她只是养父养在家里的一只小猫小狗,想起来了就喂点东西,想不起来就任由她自生自灭。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赖在他的小院,像是被他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猫,他会做好吃的东西给她吃,会给她讲有意思的故事。左纯最喜欢在惬意的午后坐在院子里,懒羊羊的靠在椅子上,听着他温润的嗓音轻轻地读书。

那样惬意的午后,他有时会在院子里浇花,水珠洒在花瓣上再折射成五彩色,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照的他整个人暖洋洋的。整个人沐浴在金色中,美好的像是江南水墨画,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壁,从外面看起来整座房子都被绿色覆盖着,像是长发公主的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城堡。

一直到现在,她想起方桥的时候最先想起的都是那满院的花,白色的花朵,绿色的墙壁,梦境一样的小屋,就好像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她做的一场美梦,梦醒了他就消失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左纯推开那扇有些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一步一步踏上青石板的台阶,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里是城南的墓园,灵魂在这里安息着,这样恶劣的天气没

有一个人愿意到这里来,毕竟今天也并非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她从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毛巾,一点一点地擦着墓碑,雨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最爱干净了,所以左纯每次过来都要认真的擦干净。黑白照片上的他笑的还是那样的温和好看,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触手冰凉,她再也无法触碰到他了,他不在了,消失了,彻底的离开了她的生活,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生山高水远,无论她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风景,都永远见不到他了。手中的红伞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她坐在地上靠着墓碑,雨水顺着头发滚落下来,脸色冻的惨白。她将自己的脸贴在黑白照片上,仿佛这样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尽管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你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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