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门落锁的声音时,欧尔麦特感觉自己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自从赤谷海云化身为城市意志的一部分后,这种情况便经常发生了:突然关闭上锁的防盗门,防火警铃防不胜防的尖叫,倏地亮起又熄灭的灯泡……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欧尔麦特有时会感觉自己在和整个城市为敌。他想起了一部名为《全民公敌》的老电影,仿佛他在和某种庞大的力量作斗争——紧接着他又想起了dedsec,不知道这个谜一样的组织里还有多少人能做到同样的事。
如果说当初和夜眼谈及这件事的时候,他多半是出于偏爱而为女孩辩解的立场,那么现在的他开始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这些游走在二进制的灰色世界的幽灵们,一旦和某个国家的政府组织扯上关系,后果将会有多么可怕?
欧尔麦特并没能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浸太久,一股甜美、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像是有一只绸子般柔软的手在轻抚他的鼻尖,比起之前闻到的催眠瓦斯,这股甜香要柔和得多,甚至会引得人们忍不住多嗅几下——欧尔麦特当然不会这么做,战场上一切突如其来的美好事物都是危险的,这股香气的本质和那些催眠瓦斯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屏住了呼吸,很快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正在散发催眠香的午夜,和立场调换但实际上没有被控制的霍克斯不同,午夜仍在心操人使的个性影响下,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大大咧咧地站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欧尔麦特打晕了她,将她抗在肩头,空出一只手强行抬起了地下车库的卷帘门,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了监控镜头转动时摇杆摩擦的声音——并没有那么明显,但在一片漆黑中被衬得格外渗人。欧尔麦特本以为走到阳光下后这种情况会有所缓解,但当他抬头望去,发现映入眼帘的是立杆上正俯首凝视着他的摄像头……他知道,那是女孩无声的视线。
欧尔麦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但想到那个女孩能把他逼到这一步,他又不由得有些高兴。
虽然演习场里没有其他敌人,但欧尔麦特还是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角落置放了午夜,希望勤劳的相泽老师在运送完白井真吾和霍克斯后能再当一次可爱的搬运工。
……嘛,这也不是他的错,事后应该不会被对方毒舌攻击吧?
现在,距离医疗站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尽管非他所愿,但如果再跟丢一次,决出胜负的瞬间只能是医疗站正门口了,现在的局势对他而言并不乐观,不过救援方的时间也只剩下了最后五分钟,关键在于赤谷海云打算如何应对——继续隐匿?朴实无华、却又极为稳健地通过终点?又或是呼唤他,正面击倒他,然后带着胜利的喜悦光明正大地凯旋?
他猜测着,一道黑影自他头顶掠过——第三次了,想必也是最后一次。他抬头望向教学楼的顶棚,爆豪胜己手心的花火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漆黑的浓烟在他身后逶迤,像是碧蓝绘纸上的一笔墨痕,毫不避讳,一个沉默却热情的邀请。
来了……欧尔麦特在心中默念,这毫无疑问是个陷阱,哪怕还没有进去,他都能想象里面是如何陷阱重重。
可他必须要进去——这是命运托付给他的,衰老的一代与新生的一代,孤独前行的一代与并肩协作的一代,伴随着旧日而西沉的一代与伴随着新日而东升的一代……这是神明安排给他们的剧本,当他们在舞台上相遇彼此,他又如何能不为这些年轻的生命所吸引,如何能不为这些燎原的星火而倾倒?
他一跃直上,落到了刚才爆豪胜己着陆的地方,那名桀骜不驯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但空气中依然有着硝酸甘油燃烧后的气味,吸入肺腑时喉咙有些微的涩痛,欧尔麦特品味着这细碎的痛楚,脸上却不禁露出了微笑。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此刻的欧尔麦特心中充满了期待——他不惜代价所维护的和平,那些他痛恨却存活的,珍爱却失去的,以及这数十年的从未间断的自我燃烧……
这一切的一切,最后究竟能换来什么,他会用这双眼睛去见证。
楼道里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黑——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准确,欧尔麦特无法很好地概述,但总体来说,这栋大楼像是被分割了:有的地方灯火通明,有的地方昏天黑地;有的地方看上去简洁清爽,一路畅通无阻,有的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作为障碍物;有的地方敞开着窗户,和煦的暖风拂过碎花的床帘,有的地方房门紧闭,只有通风管道里不断传出呼啸的冷风,吹得生锈的窗帘挂杆滋啦作响。
真是毫不掩饰这座大楼已经被刻意设计过的事实——事实上,从这个援救计划开始,他们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行踪,现在一下子将意图表现得那么露骨,好像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反倒有了那么点坦荡又羞怯的感觉,显得可怜可爱起来。
从一些比较直观的角度出发,乍看之下光明坦荡的阳关道反而有些可疑,但欧尔麦特决定不去计较这些,他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孩子们的游乐园,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事到如今,又为何不再任性一点呢?
虽然走廊里光线明亮,却又过分安静——或者说,有点太明亮了,午后将近黄昏的阳光是不可能达成这种效果的,欧尔麦特在窗外看到了挂在树梢上的几盏聚光灯,窗框和墙壁之间的界限都在这强烈的光照下开始模糊,像是曝光过头的照片,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除了窗外暖风拂过枝头的沙沙声,他只能听到制服轻微的摩擦声,以及战术靴胶底和大理石地板相互摩擦的声响。
正当他被过强的光线照得眼前发黑的时候,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漫上他的心头,微凉的气流拂过他手腕上的汗毛。
他忽有所感,本能地转身扼住了背后的那道影子。
这并非是什么写意的说法,欧尔麦特确实扼住了一道影子——常暗踏阴加上黑色支配,这个可怕的组合,两种本来就极为优秀的个性在相互结合后,杀伤力直接呈指数式增长。
他们之前居然藏在他投射在墙壁的影子里,走廊里不正常的光照令他本能地朝窗外探寻光源,就在这个瞬间,他们抓住了机会,像是一只在阴影中伺机而动的黑色猎豹,终于等到了撕裂猎物喉咙的一刹那。
多么天才的想法啊,欧尔麦特在心中为他们赞叹,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别人,哪怕是公信榜排名前十的其他英雄,或许都无法轻易逃脱这聪明而致命的一击……可惜了,他还是比他们预想得要强那么一点。
他能感觉到掌心中剧烈跳动的脉搏,不知道这是常暗的还是黑色的,又或是他们两个人的——这个答案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他听到了常暗踏阴对通讯器说话的声音,离他有一点距离,似乎隔着一堵墙。
他说:“看你的了,骨拔同学!”
话音刚落,欧尔麦特感觉手里一松,原本被他钳在掌心的黑影倏地融化,顺着他的手臂飞快地向下游移,像是一条液态的黑色巨蟒,缠住了他的双脚,紧接着整个地板开始变得柔软,像是一块泥沼地,他的双足慢慢陷进了地板,直接落到了下一层。
整个过程的体感非常奇妙,仿佛他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一个空间剥离出去,进入了另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