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处此言?”
公孙贺自幼追随陛下,却从未闻得陛下用此等语气说过话,不免微是愣怔,躬身道:“微臣在尚公主前就已立誓,此生绝不纳妾,且必好生善待公主,此生不离不弃。”
刘彻微是皱眉,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复又道:“你应知晓朕向来不喜臣属虚应矫作,依你之心计,还能不知朕为何说这番话么?”
公孙贺本是躬身垂首,此时却缓缓抬头直视天颜,慨然道:“陛下明鉴,臣虽向来惫懒孟浪,但从未敢在陛下面前耍弄心眼,皆因臣深知自身粗鄙,唯能坦率事君,方得蒙陛下信重。”
刘彻缓缓颌首,问道:“真不纳妾?”
公孙贺肃容道:“不纳!”
刘彻再问道:“公孙氏之家业,为之奈何?”
公孙贺淡然道:“臣有手中剑,无需膝下子!”
刘彻剑眉微扬,意有所指道:“只怕公孙氏诸位族老未必肯服。”
公孙贺轻笑道:“倚老卖老者,老而不死是为贼,若其长久窃据族老之位,族内青壮何时得以出头?”
刘彻倒是有些讶异,他虽晓得公孙世家内部有些小状况,但却没想到公孙贺已有此等心思。
公孙氏本是出身匈奴,在文帝朝投靠的汉室,族人多安置在北地郡义渠,集义渠胡人组建胡骑为大汉戍边,立下不少战功。
到得汉帝刘启登基,现任家主公孙昆邪得到重用,出任秩二千四的典属国,后从周亚夫助平吴楚之乱,立下大功,得封平曲候。
近二十年来,长安公孙氏和义渠公孙氏已渐渐分化,盖因长安公孙氏已近乎完全汉化,尤是公孙贺和公孙敖等小辈,自打出生就住在长安,跟着大汉世家子弟撒尿和泥,压根连匈奴话都不愿学,免得带了口音,被发小们排挤。
然公孙氏的祖祠还在义渠,诸多守着祠堂的族老每每见得长安公孙氏的子弟回来祭祖,皆是着汉袍,说汉话,甚至不屑依照匈奴风俗祭天拜神,自是觉得长安公孙氏颇是数典忘祖。
长安公孙氏却也愈发觉着义渠公孙氏不识时务,眼见匈奴将要彻底覆灭,公孙氏子弟若不尽数归化大汉,日后不是且等着被灭族?
不说甚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单凭皇帝陛下那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坚持,岂容汉境内尚有维持外夷风俗的大汉臣民?
两地公孙氏虽分离不到二十载,却已产生严重分化,此等涉及深层处世理念的冲突,几是无可调和的。
义渠公孙氏的那些族老太过顽固不化,说不通的。
刘彻沉吟良久,复又问道:“公孙家主如何看待此事?”
所谓的公孙家主,自然是指现下正身处岭南,出任南越中尉的公孙昆邪。
公孙贺坦言道:“非但阿父觉着此举势在必行,族叔公孙在率胡骑羌骑远赴大夏前,也传讯回京,以为该当如此……族弟公孙敖更愿扛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