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心中一喜,他与母亲其实并非真对东晋多么忠心,否则当年前秦攻陷襄阳时母子二人便可直接殉国,又何必归降。这次叛秦归晋,实在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他以一介降臣,在前秦做到尚书便已是封顶了,难以再进一步。更兼他深谙政治,如今秦朝在打仗还好,一旦成功地统一了天下,朝中大小势力的明争暗斗就会变得愈发激烈。他本来名声就差,又是降臣的身份,到那时候很容易被人攻歼。与其如此,倒不如冒险帮助东晋,一旦成事,不但能捞到一个忠义无双的好名声,更能获得更高的官职。
果不其然,这才刚刚归国几日,晋朝的封赏就下来了!朱序只觉得心花怒放,当下便飘飘然地说道:“朱某也不过立有薄功,陛下却如此厚待,实在是皇恩浩荡啊!”韩氏成了一品诰命,这可是她在前秦没混到的。她同样眉开眼笑,在旁不停地念叨:“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别看这韩氏此刻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也是个狠人,熟悉她的人私下都唤她为老妖婆。当年在襄阳时,此妇便不顾百姓死活,强征平民修筑夫人城,可称得上残暴二字了。
又寒暄了几句,王凝之便转向左边主桌那位龙袍男子,道:“我江东水土,大凉皇帝可适应?”
男子如小鸡琢米般点头道:“适应,朕甚是满意,还要多谢晋朝仗义相助!”
这男子身份也大有讲究,他叫张天锡,是前秦的归义侯。他在建元十三年之前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前凉皇帝。此人当皇帝时便怯懦无能,见前秦势大就直接自削帝号主动称臣,摇身一变成了前秦的归义侯。只是此人虽名义上称臣了,却不愿放弃手中权力,不肯离开凉州去长安觐见秦皇,一心想要做凉州的无冕之王。最终秦皇以他“臣道未纯”为由,派兵去凉州把他捉回长安问罪,此事过后这张天锡便对前秦怀恨在心。
这次秦皇南征,张天锡也作为大臣伴驾,途中与同样心怀不轨的朱序一拍即合,于是朱序母子在逃走时顺便捎上了他。三人到了东晋后,第一时间便被护送着离开前线,来到了后方较为安全的会稽,等待着过段时间前往建康面见东晋皇帝。
王凝之呵呵笑道:“我国陛下已知道了大凉皇帝的情况,表示甚为同情,愿意助大凉皇帝复国。大凉皇帝今后就先寓居我国,同时修书给凉朝昔日之旧臣,让他们择机在凉州起事,策应我国,如何。”
以王凝之的智商当然想不出如此妙计,这些的确是东晋皇帝司马曜亲自传来的旨意,王凝之也只是照着念。毕竟前凉灭国不到十年,还很是有些遗老遗少,张天锡这枚棋子如果用得好了,完全可以对前秦西北的统治产生严重威胁。
张天锡自然没资格反对,连忙应道:“甚好,甚好,朕皆听晋朝安排。”
可怜他还喜滋滋的,为恢复了皇帝尊号而得意,完全还不曾发觉他在东晋当“大凉皇帝”和在前秦当归义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场间宾客也很是识趣,一波接一波的为朱序母子和张天锡送上恭维,他们作为降臣在前秦为官时哪里享受过这般待遇,顿时一个个眉开眼笑飘飘欲仙,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
王凝之除了和朱序张天锡聊天,便只顾喝酒作乐,丝毫没有“镇守一方的大将应时刻保持清醒”的觉悟,期间谢道韫多次提醒他莫要贪杯,他也充耳不闻,听得烦了便拿张天锡做挡箭牌:“大凉皇帝乃万乘之尊,赏脸要与为夫喝酒,为夫岂能推辞?”
如此理直气壮,谢道韫便噎得说不出话了。虽说这张天锡不是本国的皇帝,甚至他早就亡了国。但架不住如今东晋要利用他啊,无论如何表面上都得对他保持面对帝王的礼遇和尊敬。王凝之拿张天锡来说事,谢道韫还真不好继续劝他,便只好撇过头,在一旁生着闷气。
此时却听得外面有传令兵来报:“禀报左将军,探子传来消息,会稽城外二十里处有秦军出没!”
“啊!你说甚么...秦兵!秦兵如何到了会稽,莫非寿阳又丢了么?”王凝之发出尖叫,冷汗席卷而下,顿时一身酒意醒了大半。
在场宾客和歌姬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东晋刚刚打赢了淝水之战,但前秦压在东晋头上几十年的阴影和恐惧,并不是一场大捷就能够短时间抹去的。顿时厅中乱作一团,张天锡更是啰嗦着跑到朱序身边,拉着他的手惊慌道:“朱尚书,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会有秦军来此?莫不是朝廷要抓本侯与你回去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