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赫蒂·布朗,请开门。”

赫蒂跌跌撞撞地下床去,一把把门拉开,门外那张饱含风霜、却依然与她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个很完美的、很优雅的女人。哪怕在额头、脖颈和眉梢眼角这些最容易暴露年龄的地方,都悄然蔓延上了无数的细纹,昭示着她的年华老去,可是她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风采。只要她站在这里,就没人会质疑她的身份,会觉得这是个好相与之辈。哪怕是个瞎子,也能从她那冷得像是刚刚在冰水里淬过、能够切开空气似的音调里,知道她不是个小人物。

只有在跟赫蒂沟通的时候,她的声音经常会因为失控和心力交瘁而拔高到过分刺耳的地步。

然而在她不是“赫蒂·布朗的母亲”这个身份,只是“地质学家布朗夫人”的这个身份的时候,根本就没人能想象出来,“失态”这个如此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词语可以出现在她的身上。就连赫蒂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在工作中与生活中完全不一样的一面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坏掉了。

有这样的母亲作为长久以来的教导者的话,她会实行高压的教育方法,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难道你还要指望一块寒冰摆出春风化雨的姿态来么?

赫蒂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便低下头去,避开了那双和她一样的蓝绿色的眼睛的注视,低声叫了一句:

“母亲。”

她原本没指望能够得到什么颇具人情味儿的回答,都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准备接受来自布朗夫人疾风骤雨般的训斥了,结果半天过去,面前的人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赫蒂半惊半疑地抬头一看,却立时就敏锐地发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母亲、布朗夫人那隐藏在眼睛后的双眼眼眶,是泛着红的,就好像刚刚哭过一样,或者说……

就好像“站在赫蒂的门前”这个动作,便耗尽了她所有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也耗尽了她的生气的能力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试探着问道:“我、我去给您倒水?”

布朗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走进了她的卧室,随手关上了门,再把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整条动作坐下来,那叫一个井然有序,有种哪怕下一秒天崩地裂也不能让她的假面具崩坏半分一样。

她的衣角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果然就像是系统说的那样,这位地质学家刚从某个不知名的山沟出来;然而在她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是很少出现在赫蒂面前的冷静,甚至都略微带着点沙哑的味道了:

“赫蒂·布朗。”

——赫蒂以为下一秒自己都要再一次听见那句带给她无数噩梦般的“我们谈谈”,结果她万万没能想到的是,布朗夫人十指交叉,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手上,开口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

“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