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轻轻柔柔的一声唤,凌风就张不开嘴训斥女儿了,无奈地摇摇头,踱步过去:“这么宠着,总有一日,你会心烦。”
凌云娇嗔地睇他一眼,右手挽上他的臂弯,拉着他往屋内走:“哺食做好了,总不能凉了又热吧?用了饭再训话也不迟啊。”忽然扭头,抬起左手虚点凌惜云两下。
凌惜云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小步小步地挪着脚往木屋走。
绿影闪过,墨九九“嗖”地一声越过她,直接入了屋:“啧啧……娘亲的手艺越来越好,我在西岭都嗅到菜香了!”说罢,伸手一捞,几粒宫保鸡丁就入了口。
“啪”地一声,布着箸的凌云一掌拍在她胳膊上,瞪眼道:“都嫁人了,还不收敛性子!”
“嘶……娘亲,下手别这么狠啊!”墨九九故作委屈地双手环上凌云的手臂,“哎呀,烨平日管得可严了。到这边儿要是还不能松口气,那我得憋死了!”
“贫嘴!”凌云嗔道,微一孥嘴,“去,端菜去。”
墨九九笑嘻嘻地转去厨房,帮凌风端菜出来。
凌惜云站在门边,看着屋内这一幕,掩口偷笑两下,进屋帮着凌云摆菜。
为等凌惜云,这顿饭开得晚,待用过饭,已近戌时。
夏日黄昏,南岭高山之上,倒并不闷热。几人搬了凳子到屋外坐下,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训话,便见一道金光疾速掠来。
凌风想都没想,扬手轻挥一掌,身形一闪,已将金猫王拦下。
金猫王靠近不了凌云,哀怨地瞪着凌风,张嘴就是一声哮。
凌云、墨九九、凌惜云三人齐齐失笑。凌云怀大儿子快要临盆时,曾被莽撞的金猫王撞过,当时就给凌风吓白了脸。自打那之后,凌风就没给过金猫王好脸色瞧。而金猫王又已在半山腰林子里安了家,不是时常陪在凌云身侧,每每见到她,总想往她身上挂。所以,这样的场面,众人已是见惯不怪了。
见爹爹又和金猫王杠上了,凌惜云转转眼珠,偷瞄一眼娘亲,扶着额头道:“娘,我累啦,先回屋睡觉了。”
凌云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蹙眉问:“身子不舒服?”
“没事,没事。”凌惜云摆手敷衍,一溜烟钻入自己房间,拴了门。
翌日,凌风照常早起,于潜心居前的阔叶林内等凌惜云来习武,却不想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来。他步行回去,沿路都在琢磨回去后怎么跟女儿好好聊聊,还未走近,已惊闻凌云的怒吼声。
“凌惜云!你最好别让我找着,要不,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凌风面色突变,旋风般冲入凌惜云的房间。
“来,来看看咱们的好女儿!”凌云气得面色泛红,颤抖的两指夹起一张纸条往凌风抛去。
“你先别急着生气,待会儿让烨传信给盟里,让各城……”凌风接过纸条,柔声安慰凌云,拿眼往纸条上一瞄,当即瞪大星眸,话说不下去了。
“娘,我跟师父私奔去了。勿念、勿找!”纸条上张扬的字迹叙说着书写人的急切与慌张。
纸条粉末从指缝泻下,凌风一字一顿地念道:“凌,惜,云!”
车轮辗转,马车离太岳山越来越远。
车厢内,凌惜云突然打了个冷颤,心下一惊,掀起车窗帘往太岳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双手合十,碎碎念道:“阿弥陀佛,爹爹别追,娘亲别找!”
蒋熙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唇角却止不住地抖动。
又是一年夏至,炙热的火球高挂,偶有微风拂过,韶州的韶湖泛起浅浅的涟漪。
湖边,女孩手握鱼叉,目光炯炯地盯着湖内游来游去的鱼儿。她那丁香色裙裾拴在腰间,中裤高挽,衣袖也卷到了肩上,露出健康的肤色。
“噼啪”一声,女孩手中鱼叉猛劲插入水中,小手一收一甩,一条肥美的鲤鱼精准地落入旁边的木桶中。
女孩低头看看桶里,撅嘴嘟哝:“自己要吃鱼不会自己来抓啊?哼,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惜云……”呼唤声遥遥传来,拖得长长的尾音隐含威胁。
凌惜云吓得一把抛开鱼叉,蓦然回首:“师……师父。”
“又在念叨什么呢?”蒋熙照微眯双眸,手中的细长竹稍甩出一个个小圈。
凌惜云满脸堆笑,道:“嘿嘿……我说这韶湖的鱼儿好大,晚上又可以吃到师父做的美味了!”
蒋熙照哼哼两声,勾勾小指头,转身慢慢地往前走。
凌惜云冲他的背影耸耸鼻子,做个鬼脸,又老成地叹一口气,才认命地拾起鱼叉,拎起木桶追了上去,嘴里低声念叨:“唉……能人多劳,约莫就是说的我!”
唇角抽搐几下,蒋熙照顿住步子,待她走到身侧,左手一抓把木桶夺了过来,继续前行。
凌惜云讶然,小嘴张了张,露出个窃喜的笑容,低头跟上。
二人看似脚步缓慢,速度却很快,转眼便到了一个精致小院前,笔力洒脱的“惜云居”三字深陷于院门上高悬的木匾内。
蒋熙照轻轻抬手推开院门,拎着木桶去了厨房。凌惜云努着嘴看着他入内,小指头在额头上一敲,笑着跟入,关上院门。
韶湖的师徒俩忙乎着饭菜,太岳南岭之上却酝酿着暴风雨将至的气氛。
木屋正堂内,落针可闻。
“啪”地一声,凌云一掌拍下,方桌顿时塌了下去,木屑扬起,落了满地。
凌风偏头看她一眼,拧紧了眉,没有说话。墨九九吓了一大跳,闪身就飘到了烨身后。
烨微微蹙眉,伸手将墨九九拉回身旁坐好,顺势滑下的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凌云道:“惜云素来鬼点子多,也不是个爱惹事的孩子,想来是无妨的,你别太担心了。”
凌云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