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份诊断报告递给苏湘,让她自个儿看去。
苏湘看着病历卡上一连串的连体字,要说让她看,她还真看不懂这写的啥,姑且就认为是她说的那样吧。
病历卡上还附带着药物收费单,开的是消炎药,价格还挺贵的。
不过她留意了下孩子的年龄,同傅赢同年。
苏湘将报告还给了那女人,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说,我们可以负责王晓明同学的植牙费。”
女人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可苏湘就此打住,女人瞧了瞧她:“就这样,没了?”
苏湘问道:“王晓明妈妈还想听什么?”
女人气呼呼的道:“我一定要傅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们家孩子赔礼道歉!”
角落里的傅寒川冷着一张脸,他已经浪费了半个小时坐在这里听这女人的聒噪,居然还要他的儿子当着全班的面赔礼道歉!
“哦,要多少?”
傅寒川不耐烦的将叠着的长腿放下来,声音里透着冷意。
一听说对方愿意赔钱了事,王晓明妈妈就说起来了:“现在要去补牙肯定是不行的,就快要考试了,不能让他分心,就等寒假吧。”
“不过我已经打听过了,植牙两万,再加上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七七八八的不要多,就给个十万吧。”
老师皱了皱眉,植牙那么贵吗?而且这赔偿要十万……如果傅先生愿意息事宁人的话,倒是可以很快就解决。
苏湘微扬了下眉毛,跟她预料的差不多。
因着这上了次新闻,人家都已经盘算的很清楚了。
苏湘心里也打着算盘,十万,她还拿得出来,只是这十万拿出来了,傅赢的公道就一百万都换不回来了。
她轻笑了下,傅赢这个年纪,还没开始换乳牙,但不排除对方孩子已经换了,而傅赢好巧不巧的,把人家的恒牙给打掉了。
但这寒假一说,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猫腻了。
一个寒假一个月,换牙的话,足够长出来了。
苏湘看了女人一眼,不紧不慢的从包里也拿出了诊断报告,她递给老师道:“老师,你看看,这是我们家傅赢的验伤报告。”
她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手,傅寒川微眯了下眼睛,看了苏湘一眼。
她不卑不亢,也不趾高气扬,只是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
老师惊讶的看了苏湘一眼,将报告拿了过去,傅赢的伤,一个在眼睛,一个在鼻子,眼科跟耳鼻喉科都挂了诊。
苏湘慢慢道:“傅赢的眼睛受伤,医生说眼下看起来没事,但是孩子还小,不知道是否会因为撞击而伤到视网膜或者眼神经。”
“还有他的鼻子,可能因为这一拳头,以后会习惯性流鼻血。”
“王晓明妈妈,你说,这事儿可怎么算?”
女人从老师手里把诊断报告抢了过去,胡乱的看了眼,同样的,上面是医生的那种叫人看不懂的连体字,她的神色有点儿不镇定了,说道:“只是打了两拳,流了点鼻血,哪有这么严重!”
苏湘冷冷看着她道:“刚才王晓明妈妈说,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凭什么我的傅赢受伤,听起来就不算个事儿呢?”
女人嘴一瘪,生气道:“问题是你的儿子先动手的,我儿子是自卫!”
苏湘面色更冷了一些,她道:“我只知道,王晓明同学口出恶言,攻击傅赢的父母!试问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们夫妻被人恶意侮辱,他会任人辱骂?”
女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虚的躲闪了下眼睛。
在看那个舞蹈节目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就爆出了很多弹幕出来,他们夫妻也便跟着起哄随便的说了起来。
但是此时,人家夫妻都在这里,潜规则什么的,这跟网上说的那些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女人犹自强撑着梗了梗脖子道:“谁知道你们,反正我们小老百姓是安安分分,没有那么多风言风语的。”
苏湘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家长因为不会教孩子,导致孩子在外面被人打被人教训?”
“但是社会上的人,对此并没有说打人的不对,反而说,因为这个孩子欠教育,才让社会教育了他?”
苏湘只是引用了最近的一些公共事件,因为熊孩子的事情,妈妈圈里还流传了起来,都说家长不会教孩子,那就等着以后被别人教育。
但其实孩子的教养,都是来自家长的言传身教。
老祖宗的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
老祖宗还有一句话说的很挺好: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女人的脸色迅速涨红,她是说她不会教孩子的意思吗?
她怒道:“你什么意思,我好好的来跟你讨论赔偿问题,你扯开什么话题?”
苏湘道:“我只是就着你的话,说了些事实而已。”
“回到之前的赔偿问题,王晓明妈妈,我说了,如果你孩子的牙齿再也不能长,我可以承担所有的医药费,但是傅赢的眼睛跟鼻子,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希望你可以承担起责任!”
女人一听也要赔偿,不由心虚了下。
她看了一眼苏湘,想不到她瘦瘦小小的,气场这么强。
她咽了口唾沫,又梗了梗脖子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就因为你们有权有势,就可以耍赖欺负我们了吗?”
她给自己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她男人走了过来,铁塔似的往苏湘面前一站,巨大的阴影落在她面前,苏湘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却抵着一个坚硬胸膛。
苏湘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傅寒川在她的身后,面色冷傲的对着那个男人。
傅寒川身材虽然高大,但没有那么魁梧,对方那身材,看着像是健身教练。
只是傅寒川常年以来的一张冰山脸,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更不好惹。
而且此时都知道他的身份是傅氏总裁,这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大人物站在这里,一般人巴结都来不及,谁还敢轻易得罪。
谁知道会不会这会儿给了钱,回头就找人把他们给收拾了。而且这实验小学很难进来,万一学校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们儿子刁难怎么办?
为了区区十万,好像有些划不来。
那男人沉着眉眼,还在估算着利弊,他女人心思活络,眼睛一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上,忽然大声道:“老师,你是帮我们做协调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难道因为对方有权有势,你们就包庇了吗?”
“还有啊,就算现在他们愿意赔偿我们了,以后你们学校,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对我家孩子有意见!”
苏湘沉了口气,说道:“王晓明妈妈,人家老师只是在这里做个公证人,事情是我们双方在协商解决。”
“只是听你的语气,我怎么觉得,你穷你有理?”
“你们这么做,有想过王晓明同学会有样学样吗?”
“我、我们……”女人语塞,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却没有办法辩驳。
傅寒川微挑了下眉梢,垂眸看了一眼前面的小女人。
她是个哑巴的时候,就能说,比手画脚的一番说,或者用她的手机软件,把对方气得半死,但她若是不愿意开口,也能把人气个半死。
而此时,傅寒川对眼前一幕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祁令扬买了二十二点的电影,一部记录片。
这种电影,很少有人看,偌大的放映厅只有零落的几个人坐着,不需要找位置,随便哪个空座就可以坐下来。
一个多小时放映结束,出场的时候他微微一愣,前面的休息区,一个女人坐在那里,桌上放着杯奶茶。
她的腿伸长了,双脚叠在一起轻晃,低头在刷着手机玩。
祁令扬走了过去,敲了敲桌子,闵悦真抬起头来,抬了抬鼻子上架着的眼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说道:“你这是刚看完?”
祁令扬看了看她,自然也看到了奶茶下压着的两张票,他道:“你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怎么,意犹未尽还打算再看一场?”
他转头往四周看了眼,然而并没有看到乔深的身影。
闵悦真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刚来。”
祁令扬微蹙了下眉,瞧着面前的女人。
他很肯定,一个多小时前,他看到的那个捧着爆米花的女人就是她。
闵悦真对他看过来的视线头一回感觉到了不舒服,她垂下眼眸咬了下吸管,笑笑说道:“你看错了吧。”
祁令扬张了下唇想要说什么,闵悦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说道:“你看什么了,难得见你看回电影,苏湘呢?”
祁令扬道:“今晚她有事。”
闵悦真看着他温润脸孔下的落寞,试探着问道:“为了那个新闻不高兴?吵架了?”
祁令扬看她一眼:“不是。”
窗外的雪继续下着,比起之前更大了。他看了眼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回去了。”
闵悦真唔了一声,将桌上两张电影票收回口袋里。
她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手里握着的奶茶其实早已经凉了。
她扯了扯唇瓣露出一抹苦笑,猛吸了一口奶茶,丝丝凉凉,奶茶的甜香味道也大失口感,不那么好喝了。
再次进到电影院的时候,对着冷清的电影院大厅,她看着前面滚动的电子版电影预告,完全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挺傻的,就只凭着那一道背影就跑过来了。
她应该马上就离开的,可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那辆雪下的车,不知道是电影院的暖气更加吸引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来一趟,她重新走了回去,按照老习惯那样,随便的买了两张票,就坐在那里耗时间。
前面还有几步路,就是电影院的大门了,闵悦真的脚步踟蹰了起来。
祁令扬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一回头,闵悦真的视线来不及收回,慌乱之下鼓在腮帮子的奶茶一半喷了出来,一半勉强的吞咽下去,用力的咳了几声。
她低着头,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找纸巾,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闵悦真一怔,将纸巾接过来擦了擦嘴唇,低声道:“谢谢。”
莫名的,气氛就尴尬了起来。闵悦真擦拭完了唇角,低头擦了擦衣服上溅到的奶茶渍,最后蹲在地上也擦了起来。
她不敢抬眼,不敢去猜,祁令扬从她的那些慌乱中发现了什么。
他一直都是个仔细的人。
那一片地面已经擦干净了,雪白的纸巾此时吸饱了水分,指尖黏黏的。
祁令扬看着蹲在地上的女人,开口道:“难得看到牙尖嘴利的闵大律师有这样的一面,忘记拍下来了。”
闵悦真的手指微微一顿,站起来走到垃圾桶边,将纸巾丢进去,尬笑着说道:“不小心被珍珠噎到了。”
这句珍珠让祁令扬想到了家里的那位小珍珠,笑说道:“那你以后还是改别的口味。”
闵悦真牵动了下唇角,往前走去。
一到外面,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冻得人打了个哆嗦。祁令扬往车子那边走,车盖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闵悦真咬了下嘴唇,看了一眼路边缩着脖子裹在军大衣中卖红薯的老爷子。
特质的红薯炉子,每个铁皮抽屉里都烘烤着圆滚的红薯,寒冷冬季里,尤其是这样的深夜,那种焦香的味道让人抗拒不了。
闵悦真快步走过去买了两个红薯,趁着祁令扬还在暖车的时候,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祁令扬正要离开,听到声音将车窗放下了:“有事?”
从窗户中递进来一只红薯,闵悦真道:“难得一起赏个雪天,有没有兴趣再看会儿?”
祁令扬往外看了眼,再看向闵悦真,她双手捂着红薯抬头望天,鼻子微微发红。
祁令扬默了下,推开车门走下来。
路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两人一起走进去,祁令扬买了两杯热牛奶让店员加热。
闵悦真先走到靠窗的休息区坐下,祁令扬等牛奶热好了,便拿着走了过去。
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自己则在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前面的路灯橘黄,白色的雪片在灯光下也染上了一层橘色,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在一片踏平了的薄薄雪地上,再多上几个脚印。
偶尔便利店的门口,会响一声“欢迎光临”。
祁令扬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问道:“跟小男友相处的好吗?”
闵悦真啃着贴皮的那一层红薯,焦香的口味深得她喜欢。闻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的道:“你说的我好像老牛啃嫩草一样。我就只比他大了一岁。”
“唔,大了一岁……”祁令扬点了下头,“这样挺好的。”
“你这么大年纪了,确实应该好好找个人嫁了。”
闵悦真一脚踢了过去,拂了一把肩膀的头发:“去你的年纪大,我才十九,明年也就二十。”
祁令扬拎起牛奶,跟她的那一杯碰了下,说道:“那就敬你的二十,也祝你争取在‘二十’之前成家。”
话落,他想到了些事,勾了下唇角一笑,自己仰头将那一杯牛奶当成酒那般喝了。
如果不是傅寒川突然冒出来的结婚,这个时候,他应该与苏湘已经筹备婚礼了……
闵悦真了解祁令扬那闷头一饮中的苦涩,牵着唇笑了笑,杯子贴在唇瓣边轻抿。
“好,借你吉言。”
祁令扬喝完了那一杯奶,站了起来说道:“时间真的不早了。明天还上班,先走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往门口走去。
门口挂着的铃铛一阵脆响,靠窗的那一桌,闵悦真呆呆的坐着,感觉到眼睛有些湿润,抬手一擦,指尖有些水渍。
她胡乱的抬手一抹,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道:“还不如直接说破……”
对于一个暗恋的人来说,既希望对方永远不知道,又希望他知道,这样就不必那么挣扎难受。
可真的等对方看出了心思,一句不伤自尊的话,又将她难受的想落泪。
哪怕对方说得再婉转,听来依然是那么的让人难过。
“还不如说得狠心一点儿……”
难过的是,她明白自己的暗恋应该结束了,哪怕偷偷摸摸的也不行;难过的是,他即便知道她喜欢他,他也不会做出回应。
可该谢谢的是,他还愿意陪她看一次雪,一起吃一次烤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