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源见老幺神情,实在言真意切,心里一暖,劝道:“这有甚么打紧的!我亦向来不喜多眠,想着今要去盐洞,正欲早些出发才好呢!”老幺听了,果然一喜,嘿嘿笑道:“我就怕惊着大人休眠了,嘿嘿,那可好!那可好!”
梅思源谓一旁云鹄道:“今也无甚事,你今便在这里先歇着,叫他们七人陪着去便是。”云鹄听了,执礼退下,知会其余七人去了。不一会儿,七人皆劲装而来,显是专为便利山间行走。
人既齐了,九人便摸着黑行进。
“这里有块石头,可小心着脚下!”、“右边是个烂泥窝子,莫踩着哩!”、“前面儿有个小斜坡,等会儿脚跟可要斜着走,担心滑倒跌跤了”一路上老幺不停给大伙提着醒,一边在前探路走着,身形矫健,全没有一点昨日的木讷样。
山里本就天亮得晚些,又何况在冬日里。九人行了一个时辰,天色才翻起白。幸而先前所行路段皆在山脚,常年有人往来,路早已被拓开,是以脚下路况勉强能视。“老幺大哥,可行了三四十里了罢?”傅愆跟在最前,这时似乎已颇有疲态。今日起早,肚子尚自饿着,这一路崎岖小道行来,如何能不累,不仅他,其余七人亦多少有些乏了。“唉哟,可没那么远,左近二十四、五里罢”,老幺估摸一番,答道。傅愆心里一苦,又问:“距着盐洞尚有多远?”老幺搓了搓手,笑道:“这可还早着呢,翻过前面那座山,后面还有一座,嗯,约莫还要行四十几里山路罢。”
梅思源自知今早走来匆忙,行了这么许久,都还空着肚子,当下笑着谓老幺道:“老幺大哥,不如找个落脚地歇一歇,生火热点吃食,我傅三弟只怕饿的紧了!”傅愆被梅思源取笑,偏偏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叫起来,哪里敢驳,只低头尴尬笑着。
“那也好呢!这边便好歇脚。记得那边山坡有四颗青枣树,我一会儿便去看看还有没有枣子。”老幺一边说着,一边领众人到路旁的一块平坦地,指着东南边小坡说着。待八人都坐下,便快步向小山坡跑去,转眼不见踪影,有如脱兔。
云鸢坐在石块上,从后看着,轻轻叹道:“这老幺不曾练武,脚下功夫却比一般好手还灵活,倒真是山养山人啊!”云鸢一生最为得意的便是这一身轻功,这时见老幺在山间的这般走法,亦忍不住赞叹。
正说话间,一缕红光从山顶透过来,太阳已然升起。
“最最紧要,那自然是田地了。”老幺这句平实无奇的话,却令梅思源脑中一震:“这位老幺大哥便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常年劳苦却连半垄田地亦不可得。欲令生有所养,老有所终,将何其艰辛?为官经世,不过使耕者有其田,灾年能裹腹,冤屈得伸张罢。而其时治下,富户圈田连绵千百顷,致贫者无有自耕,只得委为佃农。这些穷人丰年尚不得几顿餐饱,平年挨饿自不可免,灾年不为饿殍已是万幸,实在是可怜!思源从仕十余年,虽事必尽其力,始终难止民生愈苦,实在惭愧!”
梅思源望着老幺,再问道,“你家中有人丁几口?”神情像极一个暖心友人。
“嘿嘿,我和婆娘带着两个娃儿。小的男娃子六岁,大的女娃子九岁了哩!”老幺言语间,满脸知足的溢笑。“如何不满足哩!自己和婆娘可以给东家侍弄农田换些米食,闲时上山打些野味,采着浆果子,两个娃儿也少有饿着,自己还待求些甚么?”
“嗯,那我给你十亩地罢。”梅思源突然说道。
老幺茫然望着梅思源,似乎没听清他说了甚么,又似不相信自己听到了甚么。
“我给你十亩地。”梅思源再一次说道,“你寻得了盐矿,郡盐运政司府奖你十亩地,如何?”
老幺双手交叉搓着,眨了眨眼,紧盯梅思源,显是已经听清楚了他讲了甚么,却似乎还不敢相信。良久才润了润喉,说道:“这个,这个……”
“朝廷奖有功,不缴税赋,田里打了多少粮食,便自己得了多少。”梅思源再解释道。
老幺眼里渐渐有泪,颤颤巍巍从座上起身,蓦然重重跪倒在地。梅思源伸手要去扶起,老幺不肯,伏地啜泣,腰背随着轻轻震动。
今日,是老幺改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