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只是哀哀痛叫,勉强应声道:“这先生,好歹救俺一救!”
许玄龄笑得云淡风轻,立起蕉叶扇,敲了敲高衙内被打折的那条腿。敲到腿弯处,便又引得高衙内一声痛叫:“轻点,疼!”
他这里痛叫,那些帮闲篾片也是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派头,同声喊道:“衙内!”
许玄龄满面慈和笑容,向着高衙内道:“衙内这腿伤,看着严重,然而只是个外伤,只要寻个擅长正位接骨的郎中,便容易治了。可是衙内还有一处伤,却不是寻常人能治的。”
说着,他把手中半片耳朵,在高衙内眼前晃了一晃。
高衙内见着那半截耳朵,又是“啊呀”地一声惨叫,方才道:“这、这是俺的耳朵?”
许玄龄点了点头,方才说道:“这半片耳朵已经被撕了下来,就等于是一片废肉,寻常医士再没有法子的。只是贫道却得传了一个海上仙方,善能接骨续断,倒是能替衙内重新把耳朵接回去……”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高衙内抱住腿,叫道:“好先生,你定是个救苦救难的活神仙,还请你救俺一救。这人没了耳朵,模样难看不说,俺荫补着一个环卫官,将来要去选铨差遣,没了耳朵,怎能过得了身判一关!”
许玄龄点了点头,笑道:“要贫道诊治衙内不难,只是贫道这仙方虽然不比那凤喙麟角熬成的续弦胶,可也颇为金贵,不知衙内出不出得价钱?”
他这里说话,那些帮闲篾片已经忙着应声道:“俺们衙内是高太尉的亲儿,什么价钱出不起!先生你只管诊治,不用怕俺们赊了汤药钱!”
许玄龄却不理会这些人,只是望着高衙内不语。
高衙内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旁的了,拼命点头道:“先生要什么,俺都能支应起来,只求先生替俺接上耳朵来!”
“当真如此?”
“当然如此!”
得了高衙内这个保证,许玄龄笑得更加温文尔雅,向着那些帮闲篾片说道:“还不去准备笔墨来!”
那些帮闲里,有个看似读过书的,忙将随身笔墨取出来,连纸一并送来。
许玄龄接过纸笔,一面下笔如飞,一面向着高衙内和声道:“既然衙内如此诚心,我便救衙内一救。我这丹药虽然能接骨续断,却有一样药引子颇为难得,不得这药引子,衙内的耳朵终究接不上去。”
此刻高衙内也没了主张,只是点头道:“什么药引子,我都能叫人找来!便御药院里的物事,俺家大人也能请官家赐下来。”
许玄龄点头道:“似衙内这般说,贫道便放下心了。”随即将纸递了上来道:“衙内按个手印吧。”
高衙内不知许玄龄话中何意,将目光望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道:“开封府人氏某姓字,不合于酸枣门玉仙观处调戏女冠,以至身体伤损。事即因我而起,何能诿过他人?不究殴伤之责,情愿立书为据。”
他的耳畔,只听得这道人继续道:“贫道所用药引,名为‘心怀宽大散’,衙内肯在这字据上留下名姓手印,便算是寻着了药引,贫道好与衙内接骨续肉。不然的话,贫道便只好眼看着这半截耳朵平白烂去了。”
鲁智深与领路和尚被人流挤着,一路向前,正拥到了那玉仙观的山门前。
只见玉仙观内好些人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倒像是一个个滚地葫芦。
大门里面,却有几个家将打扮的人物,正与一个妙龄女冠动手。
那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手中握着一支敲磬的小锤,却是使得轻巧伶俐,转眼间就敲翻了好几个大汉。
这些家将拼死拦截间,就看着一个生得面团团的后生,耳边簪了一朵绣锦金花,一手提着袍摆,一手抱着头,朝外没命地跑去。
眼见得那些拦路的家将已经被锤翻了一地,这少女又叫了一声:“登徒子休走!”
叫罢,她手一扬,那小锤脱手而出,化成一道乌光,正砸到那后生左腿的腿窝上。这一砸之下,顿时就把这后生砸了个狗啃泥。
那后生头上唐巾连着金花都一道飞了出去,一根白玉簪子也断成了两截,披头散发地只是哭叫道:“阿爷啊,胫骨都敲断了啊!”
有几个闲汉,都躲在山门外,不敢进观,只是叫道:“好个泼姑子,你你你你可知道,俺们衙内乃是高殿帅家的郎君,不是你你你招惹得起的!”
他们这里喊叫,不料那少女一挽袖子,怒极反笑道:“我却不认得这是高俅家的花花太岁,倒是贫道无礼!三清祖师在上,弟子这便结果了这花太岁,好为大家除去个祸害!”
这一番话说出来,吓得那一伙闲汉篾片面如土色,倒是鲁智深在人群中鼓掌叫道:“好个女中豪杰,脂米分队里却也有这样英雄!”
鲁智深这里叫好,顿时围观的人都轰然一响,起哄的起哄,架秧子的架秧子,只慌得那些闲汉篾片没命地四面作揖打躬道:“列位父老,从来只有劝架,哪有劝打的?还望诸位看在高殿帅份上,说个话来!”
他们这里告饶,却见一个敞着怀、胳膊上绣了条青蟒的汉子走出人群,喝道:“高殿帅家的衙内又值当什么?”
那些帮闲倒是认得这汉子,便有人叫一声:“青草蛇李四,你莫要胡说胡道,弄出事来,不是你这等泼皮扛得住的!”
这人称青草蛇李四的汉子,也不理会他们,只向着玉仙观中叫一声:“那小娘子,这高衙内死不足惜,然而若连累了小娘子你在这汴梁城里存身不住,岂非是太不值当了些?”
他这里喊了一声,那少女听了,应了一声道:“便要饶过这厮,也须留个表记在!”
说着,一脚踏住高衙内的脊背,一手便去撕高衙内的耳朵。只听得撕拉一声,已经扯裂了半截下来。
这一手下去,不独那些高衙内带的家将帮闲,连玉仙观内外的道士、香客,都吓得则声不得。只有鲁智深在那里抱着臂,点了点头,道了声:“好拳脚!”
领路和尚见着这场面已然闹大,忙扯了鲁智深的袖子,道声:“师兄,这事情闹大了,还是走了为上!”
可鲁智深立得似铁塔一般,这和尚哪里扯得动,就听得鲁智深说道:“这等事,洒家不与她做个见证,怎好就这样走去?”
听得鲁智深这样讲,领路和尚还待分说,却见玉仙观偏殿内闪出一个黄巾青袍的长须道士。
那道人将一柄蕉叶扇伸了出来,正隔开了少女的手,道一声:“陈小娘子,这位衙内已经受了教训,又何必将事做绝,不给自家留些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