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兰台走马向居延(十六)

魏野仙踪 盗泉子 3214 字 9个月前

虽然有魏野拨来供役的厨子张罗,但这几辈家生的苍头还是不放心,必得一样样都验看着才觉得妥当。

这个时候,桓典也已经醒了过来,正听见苍头叩门,便叫人捧着热水进来,先仔细地洗漱一番。

厨子备下的早膳,是依着本地大户的习惯,头一道是乳粥,次一道是掺蜜胡饼,配菜是蒸枣与醋渍蔓菁。因为不清楚这位京官的口味,厨子也没敢将盐酪、风干肉这类颇有胡风的吃食端上来。

好在桓典在饮馔上也不是讲究的,只是随便啜了几口乳粥,用了几个蒸枣便叫人将早膳撤了下去。由自家苍头领着使女们,将浆洗烘干的整套冠服重新给他穿戴起来。

一面将进贤冠、黑锦绶带一件件替桓典戴好佩齐,这苍头还是低声问了一句:“郎主,外面先落雨后落雪,路上都凝成了冰面,只怕是路不好走。是不是让小人去胡将军那讨些人手,将路面清理清理,郎主再出去?”

“我为持节使臣,自然以王事为重,区区雨雪,又能阻得了我的路?不必多言,今日必要将魏野此人的功罪勘验个明白无误!”

所谓兵贵神,桓典也不愿再给魏野再留下什么应变的时间,向着苍头吩咐一声“备车”,便向着自己安放节杖的朱漆兰上望了一眼。

只望了一眼,桓典却是瞬间就变得手足一片冰凉。

那架朱漆云纹的兰空荡荡地,什么东西都没有,代表持节使臣权威的节杖,不知道去了何处。

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的苍头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自家的郎主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一主一仆大眼瞪小眼,还是桓典先开了口:“节杖……符节……节杖安在?!”

苍头这个时候瞪着双眼,已经傻了,听到桓典喝问,方才猛地朝地上一跪:“小的晚上一直守着房门,委实没有见着人进来过!”

桓典只是靠着墙,缓缓地跌坐在地,随即面露狠色:“定是服役的使女盗走了节杖!本官的行辕看守严密,便盗了节杖也送不出去!左右,给我将这些使女仆佣全部拿下,严加勘问!好个鸡鸣狗盗,好个幸进之徒,好个魏野!”

突然而至的暴雨,让整座姑藏城都笼罩在一片昏沉沉的雨雾之中。『≤燃『≤文『≤小『≤说,天与地,只不过是水在朝下落,还是水在横着流的区别。

不管是被兜头盖脸浇了一身的杂佐官们,还是本来就是靠着官府放赈救济的难民,大家都是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低声抱怨着。

一入了夜,雨水少不得就要凝成冰,这一来,原本就是勉强挣命的流民就更受不得寒。好在刺史府里已经传出话来,今夜多舍一道热粥赈济,另添柴草给流民御寒,省的这些流民没有死在羌贼手里,反而断送在这场暴雨里,未免有伤某人的令名。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虽然姑藏城公廨传舍,已经被羌军糟蹋得不成样子,但是给桓典一行选一处清静宅院作为落脚的下处,倒还不算为难。尽管姑藏城现在调拨不出分管传舍的啬夫仆役,然而抄了大批叛军余财的魏野,也懒得在招待桓典这些小事上着意简慢什么,虾须簟席、朱漆胡床、错花毡毯、蜀锦绣被,一股脑地调拨过来。流民中有些豪族门第使唤的使女、厨子也都以应役的名义调来服侍这位极有清望的骢马御史。

可是这落在桓典眼里,便又成了某个幸进小人心中有鬼,意图行贿的罪证。

在家中部曲服侍下,桓典换了一套干爽常服,用了避寒的汤药,草草用过膳后,便差人冒雨出去,半请半强地硬是将胡轸强邀了来。

双方分宾主坐定,桓典也不绕弯子玩什么旁敲侧击了,直接就开口道:“文才,如今那魏野率军多少驻扎姑藏城?”

胡轸不知道这位骢马御史到底想动问什么,听着问话,也只是照实回答道:“魏谏议收复姑藏城,领军一千三百有奇,其中马军五百,步卒六百余。其中马军大都编成小股探马散了出去,协防各县是否有羌贼余孽死灰复燃。余下六百步卒,交由末将统带,镇守姑藏城……至于董刺史所领并州军,自从听闻家乡遭难,军心已然不稳,番和一役后,便为魏谏议厚给饷钱,解散归乡而去,末将身边得用旧部,不过三百余人而已。”

听着胡轸禀报姑藏军情,桓典却是目光灼灼:“则即是说,姑藏守军,已有半数在文才掌握之中?好,好!文才,明日我便要与那魏野交接差遣,收缴他所持的节杖,此公事耳。然而姑藏守军若受有心人鼓噪,则又是一场乱事不免,文才在西凉军中素有威名,便请你明日率军谨守城防,不得使兵卒勾连喧乱,让这场交接无风无浪地度过去,则功在朝堂,功在社稷!”

说着,桓典站起身来,行至胡轸面前,竟是一礼拜下去。

桓典做出这个姿态,胡轸便是想辞让都不得了,只得侧身立起,避开这一礼,随即半跪着将对方扶住:“桓公岂不是折杀胡轸?某为将官,治军严明乃分内中事,断不会引动兵卒哗变,至于其他,非某所敢闻!”

一来一往,这便是划下了两人各自的底线。于桓典而言,最怕的还是胡轸这位统兵将官真的与魏野勾连一处,万一自己接下来行事引得魏野激烈反应,动兵变,再反手把“赏罚不清、激起哗变”的罪名朝自己头上一扣,再报个“身中流矢,伤重不治”的死因上去。

这说起来像是匪夷所思,一位区区六百石的谏议大夫有何能为干出这等事来?然而桓典也好,洛阳的各路明眼人也罢,都看得清楚,番和会战全歼羌军的战果之下,是死了一位并州刺史,捎带着凉州所有大郡的太守一起壮烈殉国,偏偏守城的谏议大夫魏野,捎带着农都尉吴解得了头功,连刘闯都保了个转运后勤的嘉奖。高官差不多死绝,倒让一群不到千石的货啖了头汤,于常理思考,这可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