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再有警戒心,这样对着空荡荡的路面,一干狱卒也是有些懈怠心起,虽然手上还张着弓,嘴里也就都不闲着了:
“老天,这些太学生许久没有这样哄闹过了,以前是禁中大人物初用事,大家还看不明白上面狠辣手段,才让这些书生闹了一场。事后,可也杀了一个人头滚滚!那些年月,这诏狱牢舍都是满满当当的,就连二千石的官儿,都是几人塞一间牢房!”
“物有反常必定有妖啊,这样浩大声势,背后要是没什么大人物授意,我却不信!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将出了这样激烈手段!”
“日后不管谁赢谁输,兴大狱的时候总有一次抄家机会,要叫我说,真让那些儒学君子用事,倒是处处掣肘。内使中官们虽然爱财,这手指缝里总还愿意给咱们漏些出来的。”
“你们几位这样说便是有些远了,远了,还是先顾好这里,别出了什么状况才好!不然要犯在如今这正堂内官老爷手里,旁的不敢乱道,起码也是一百五十小板,叫人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这样议论纷纷里,何褚这狱卒头目也只不管,身子只靠着诏狱大门上的檐兽,不言不动地存着精气神。他向来在部下面前不爱多话,然而一旦开口,那就是粗话,脏话,连拿进诏狱的那些江洋大盗都消受不起。底下人知道这位爷台的特色,也不愿意去撩拨他。
正在这样低声交接间,却听得道路上马蹄杂沓错乱而响,惹得猬集在墙头上的这些狱卒纷纷注目。就见得两匹栗色骏马狂奔而来,前面那匹马上乘着个腰间挎剑的青衫书吏,身背一角文箧,后面一匹马上坐着个武将打扮汉子,然而面目间都是各种伤痕,看着血淋淋地好不怕人。
马还没近前,何褚就将身子一直,张开牛角弓大喝一声:“什么人!这里乃是洛阳诏狱,闲杂人等一概勿许近前,下马答话!”
那前面乘马书吏倒是乖觉,立刻将缰绳一拉,然而那马却已经跑起了性子。就算是这书吏把缰绳抻直,却耐不得这马嘶嘶长鸣,蹄子乱刨,几乎人立而起,这下子那书吏马术粗疏的底子就现了形,胯下裆劲再吃不住,就这么“诶哟”一声大叫着滚下马来。
然而就算是滚落下马,这书吏倒也不忘忠勤职守,当下就高声叫道:“我乃是侍中寺书吏魏野,奉张侍中之命,传此急信于周大令。后面这位将军,乃是张老常侍外甥,执掌洛阳都下十二城门的安司马,也有要事要见周大令。何兄何兄,这是朝局动荡紧要时刻,这书信关系着无数人的宦途前程!看在你我相交一场份上,千万不要自误!”
欢迎你!
这场风潮突起的时候,洛阳诏狱里也是一片骚然。
奉旨临时勾管诏狱署的钩盾令周斌也是消息灵通之辈,从司空张济那里回来,第一时间就听着了风声,然而耳目灵便是一回事,自己的身份差遣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情已经闹到这样不可转圜之处,那么角力的人选,也只能是如张让辈这样的大人物。区区钩盾令,在这样一场变乱中,也不过是个背景板一样戏份薄弱的角色罢了。
比起匆匆忙忙地入宫搀和这等档次的政争,以周斌的身板,那真是哪怕不死也免不得要脱几层皮。倒不如稳守在诏狱中,看看风色,避开眼下这骇人风潮,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周大令不蠢,这点利害关系,自是深知。然而守在洛阳诏狱的公廨里,心头那点不安却是越发地难以压下去了。
对于周斌这样中官出身的没卵子之辈而言,外放差使方是出头敛财之道,特别是十常侍的地位安若磐石的如今,傻子才想着和几位老常侍翻脸呢。然而他这次奉中旨勾管洛阳诏狱问案,一连数日下来,倒是一点进展没有。
本来诏狱问案也算是个油水极大的差遣,只要有心多抓些嫌疑犯攀咬,起码也能把几百家富户牵扯进逆案中去。就算是那些家门高大、腰杆直硬的真正大族,这攀咬起来还要看禁中几位大貂珰的意见,那些撑死了官秩千石出头,也没有得力靠山的文官,洛阳城里那些私囊颇丰的商户,却都可以借此机会狠宰一番。
然而也是周斌自家心思太切,对所谓“太平道藏在洛阳城中的资财”、“六一泥炼化秘方”这两注财源太过关切,反而把这兴大狱的心思稍微延后了点。
但就是这不过延后几日功夫,洛阳都下便出了如此大的变动!
倘若真的叫党人一派咸鱼翻身,那哪里还有得我们这些没了小兄弟的苦命人生发的路子?!周斌可是犹然记得自己还是个小黄门的时节,那时候太傅陈蕃与大将军窦武主政正勤,一大宗政绩就是罢斥当初孝桓皇帝外派的内官,种种规条都是苛厉。不要说周斌如今才不过是个钩盾令的身份,当年就算是中常侍、大长秋一级的内宦中的真正尊贵人物,在太傅陈蕃眼里,也不过是呼来喝去的一条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