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了两样嘉瑞,张让点了点头,将身一转,身边机灵的随侍太监已经忙不迭地指挥起来:“快快,护送好牛车,你,你,还有你,都过来盯着些,仔细护了祥瑞进宫去!”
张让既然表了态,那就等于是大局底定,自觉有了大靠山撑腰,张让带来的这班太监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把原先拦着牛车检查的那些宦官挤到一边去。封谞手下有几个不晓事的避让得慢了些,少不得吃几个白眼、挨几下袖子。也就是封谞还在当面立着,这些张让带出来的太监尚不敢把脸撕得太破罢了。
然而从头到尾,封谞也只是面上挂着淡淡笑意,进退揖让依旧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就这么目送着张让的人马护送着那车祥瑞过了御道,直入了崇贤门。直到张让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封谞方才对着身边随侍的太监道:“新得的那些入云丸,可是送入陛下在裸游馆落脚处了?”
被他问话的太监轻轻一点头,恭顺回话道:“禀常侍的话,那些丹药,都已经备齐了,按着剂量,可供陛下半月冶游之用。”
说完,这明显是个心腹的太监还是小意地抬头窥望了一下封谞的神情,发觉自家主子没什么怒色,方才大着胆子道:“只是小人愚见,献药给陛下,总比起献祥瑞差了一层,不够体面……这个……”
封谞也不否认,只是脸上挂着的笑意里却透出一股阴鸷气来,缓缓道:“你只觉得这一次,吾又被那老不死的压了一筹,却看不出这事里的风险。那老不死的愿意凑这个热闹,那便让他去凑,坛上传来消息,说是这番的祥瑞事碰不得,我既然不好碰,那便让那几个老不死去碰一碰好了。”
说着,封谞低声吐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发狠道:“反正这几个老贼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封谞的诅咒和怨恨,丝毫传不到张让耳朵里去,这位历经二朝的大权阉由两个小黄门引着,朝当今皇帝新修的灵台殿方向去。身后,那护送祥瑞的牛车吱呀吱呀地碾着宫中的白石路面,除此而外,这一大群人的队伍,却听不到除了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外,还有别的动静。
然而这种若和其节的静默节奏却在下一刻突兀无比地被打断了,牛车突然地停下来,也惹得看顾牛车的几个太监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押车领头的差人颤抖的声音随即传过来:“这位中官……这瓜,这瓜不对,它,它在抖啊!”
听了差人的回答,几个就近的宦官都觉得是听了什么鬼话,然而为首的那个有品秩的太监还是出于“宫中办差,万事谨慎”的职业习惯,拎过一个灯笼照了过来:
“这瓜在抖?你是说什么梦话——”
话还未毕,却只见他的面前爆起一片红雨!
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里,他只觉得额头一麻,随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欢迎你!
禁中十常侍,乃是阉党一派的当家人,其中虽然有主次之分,然而封谞的位分在那里明放着,也未必较张让差到哪里。这样一尊大神,不要说是禁中,就是外朝的朝臣,也不敢忤犯。
而且封谞连同他的副手徐奉,乃是自大貂珰王甫为党人一派弹劾坍台后,接任其位置的角色。名义上是中常侍,实际上却是主管了连同卫尉寺在内,整个禁中班直宿卫的大人物。
当然,禁中班直宿卫的那些世职子弟,大半的绣花枕头样子货,小半的绣花枕头坑爹货,特别是在兼管着西园禁军升迁、放饷诸事的西苑监蹇硕面前,封谞多多少少总有一些不痛快。所以封谞、蹇硕两个明争暗斗,倒也不是奇事。
但是封谞却胆子大到来撩拨张让,还是在献祥瑞这极具政治影响性的大事上,不免就有些犯了失心疯的嫌疑。
听着底下人来报,张让却是立得稳稳的,不见一丝晃动。只是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吩咐道:“前头带路,我亲自去见封常侍。”
这话说得平平常常,然而随行的小黄门并几个执事太监,都是心头微悚,一面将表情收束得平眉顺眼,一面各自将杂事照管起来,众星捧月一样,拥护着张让朝御道方向去了。
比起这些进宫不过几年、十几年的小角色,张让可是实实在在的老资格。他是少年时被送入宫的,与早已龙御宾天的孝桓皇帝间有那么一丝孝文皇帝与邓通般的君臣相得情分在,也是孝桓皇帝大行之后,内宫主持迎立刘宏为帝的领头人。
两朝元老,拥立之功,世侯之爵,这三样加起来,就算是个阉货,有这层光环在,也不比外臣差什么了。
更何况,张让还是今上亲口呼为“阿父”的逆天存在——自张让而下,唐代那废立天子的李辅国,也只能在皇帝面前自称老奴而已,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只不过崇祯一纸中旨,就是个抄家灭族下场。至于安德海、李莲英之流?也就是个慈禧老妖妇的机要心腹角色罢了。
在太监这行当里,真真正正达到了那传说中的境界,在公廨里一坐,对着一群忠直大臣不屑冷笑:“圣旨?成啊,咱给你写一张。”这样无冕之皇者气派侧漏一地的,也只不过秦时赵高、汉时张让这几位了。
和这位比起来,封谞的位分就多少有些幸进之徒的水分,真要两下反目起来,那真没一个聪明人会选在封常侍这边下注!
随侍着张让的大太监小黄门们都是低头快步走着,但是眼角时不时地掠过的几点微光,都在传递着彼此的疑惑:“这封常侍,可是失心疯了不成?老彭祖想不开喝鸩酒,作死也不是这样的搞法!”
“嗨,也不知道这次封谞作死,又要在宫里宫外连累了多少人倒霉!”
“连累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连累到咱的头上!说起来,有些好差使,上头也该换个人来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