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帮你看看,”魏野的手指极不老实地在卷轴上随意划拉着,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细滑的绢面上上下挠动,时不时地还会在某些地方轻轻地画着圈,像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花花公子在挑逗心爱的情人,“不过我可不保证能破译出正确的内容,比如这一句——神泉发虎啸,火里现龙吟。这是道门丹法中的常见隐语,但是,龙虎这个意象,在外丹法与内丹法里有不同的意指,在没有确认这篇道诀的具体指向之前,任何的臆测都是鲁莽而危险的。”
“举个例子,就像是在做麻婆豆腐的时候,把菜谱里的盐看成了糖那么可怕。”
想起了自己从来没有试制成功过的那道著名的川菜,魏野微微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卷轴,开始给何茗开凭条:“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会尽量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就算我破译失败了,也会联系业内的前辈和师兄,给你们介绍一个更靠谱的宗教学专家的。”
推荐宗教业者求助于宗教学专家,这种事情听起来就泛滥着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也只有某些总带着不合时宜的恶趣味的人,会时不时地在不合适的时候开始说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然而这带着一些书斋酸味的揶揄,对于一块石头而言,大概就像半瓶白醋浇到了花岗岩上那么无谓。
“甘姐说过,除了老板之外,整个洛阳城大概没有人愿意在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帮我们做破译工作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疑似花岗岩雕刻出来的年轻人抱着双臂,说着一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虽然甘姐没说,可我总觉得,你在法术上面,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真抱歉让你们高看了,”端着茶杯,魏野啧啧地弹着舌头,语气中不尽疏懒之意,“我虽然在参加星界冒险之前是在学校里读了好些年的民俗学,但是就术法修行而言,可以说是标准的后进生。”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如果不是自由散漫到了骨子里的某人根本不适合混进什么佛寺道观里从劈柴挑水的外门弟子搞起,也不会选择这么一条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很挫的散修之路。不过也好,孤高天才少年在门派里处处受打压,然后有朝一日突逢奇遇,开始对着同门的小脸蛋和师长的老脸皮“啪啪啪”地左右开弓,这种标准的废柴流小说经典剧情,很适合十七八岁符合“莫欺少年穷”年龄段的青涩果实,却和外光里硬、滑不着力的老核桃一点不搭。
……
事实证明,何茗这个带着不合适他的文艺名字的年轻人,绝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判者。当他挥别了补充过深夜加餐而精神奕奕的叔侄俩的时候,带着一贯的冲劲儿,似乎对于自己带回分坛的凭条上那些让人眼晕的条件无动于衷——
没有为了敲竹杠而提出的高额款项,比起高额款项,那个“用太平道的全套祭器和祭酒专用九节杖作为报酬”的要求,还更不客气一些。
太平道洛阳分坛的内部构成,事实上要比大枪府和北部尉衙署更加的复杂,可以想见,这笔支出大概能让临时委员会的头头脑脑们吵翻了天吧。想起临时委员会中那个因为负责战备部而隐隐为众人领袖的中年人,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身体移动的惯性的结果,是又踩破了脚下的一片瓦。
随着脚下房中人的惊怒叫骂声,不远处有狗吠声随着火把快速朝着这个方向移动,他抬手紧了紧箍在额前的长发带,再度在夜色中飞跑起来。
欢迎你!
嘴上说得冷淡,然而魏野并没有去执行他的逐客令,只是迎着炉火将那根绿玉样的断骨举起,仔细地端详起来。
刚刚被何茗那么一打扰,预先计划中要进行的测试没有进行下去,但是绿玉断骨上已经出现了他想要的东西。铜刀与玉骨一触,甚至没有真正斩切过去,就已经在这根绿玉色的腿骨表面留下了一道细如发丝的锉痕,而以这条锉痕为中心,有一片惨然的灰白色,正在恍如玉石般的腿骨上蔓延开来。
这种灰白色,很像是软玉在地下被土气沁入后形成的那种俗名鸡骨白的泥沁,但是随着魏野指尖在灰白色骨痕上轻轻一划,随即有一些细碎的灰白骨屑从原本近乎石质的腿骨上落了下来。
“绿玉骨中蕴含的阴气一下子少了一成半,铃铛,把这个数据记下来。”
对于那些唯心主义、崇古主义派别的同行,师承上算是标准的野路子散人,理论储备上却是民俗学、神秘学专家的魏野总有一种不屑。是的,术法不可证、不可测,或者只是粗糙地应用一下神学假说,或许能给外行人一种“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是觉得很厉害”的错觉,甚至是一种很美丽的错觉。然而对于仙术士这个职阶而言,没有理论基础,空有实践训练的术者,差不多也和江湖卖艺的差不多远,只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反复训练中用身体反射本能刻印下了那些术法的运作模式,说起来不过和巴甫洛夫家条件反射试验下的狗是一个水平。
道诀的操作是有弹性的,但是对道诀的解读和运作,必须是精密的,准确的,严丝合缝的。这才是野路子的仙术士轻蔑看待那些自诩名门大派出身,却连学习一道符篆最基本的汉字转译都过不了关的同行们的关键所在。
依旧握着铜刀,魏野静待着司马铃将一条条试验数据记录完毕,随手拿起一块早已准备好的老牛皮,包着刀身轻轻一捋。被改造过的古铜刀,厚重,钝锋,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把重铁尺,连一把刀最基本的要素“锋锐”,都已经丧失殆尽。然而老牛皮擦着几乎从锐角变直角的刀刃,却像灼红的铁片划开了冷冻黄油块一般,就那么被一截两段。
严格说起来,老牛皮并不是被刀锋截开的,从牛皮断口处,可以看见明显的腐蚀痕迹。
看着老牛皮上那再明显也不过的蚀痕,魏野满意地一点头,将古铜刀放回桌上,打了个响指:“伤害值测定,至少可以释放1。5个能量级的蚀元阴气,对皮甲、棉甲这类有机物为主要原材料的护甲有十分良好的破甲效果。”
司马铃翻了翻手头的笔记薄,从一长串的数据卡片中找到了那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冒险者常用能量级简明测评表》,拿近到面前看了看。
“对一般布甲的明显破甲效果只能算是0。5能量级,对一般皮甲的破甲效果才是一个能量级,以这把刀的效果来看,叔叔,只能算是具有一个能量级输出的初等附法兵器啦。”
对于自家拖油瓶的反调,魏野假装没听到,只是又仔细端详了一遍这刚完工的法刀。
运用破邪符咒封锁并压迫阴刀正体,使阴刀时刻处于一个不断吞入并吐出纯阴煞气的状态,看起来是非常正气凛然的道家破邪法刀,然而本质上却是一把再邪门不过的阴邪煞刃。这种精巧而又离经叛道的设计,对术法高人而言简直就是鸡肋中的鸡肋,但是对一般的刀客来说,简直是再好也没有的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