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尚书瞟眼殿外,看得外头满是好事目光,随之重新正肃起神色,厉声道:“事前我便已多方提醒你,你为何不听?今日之事,我身为国试监察,必须如实上奏天听,绝不能徇私。柳司正你便自求多福吧。”
“不!不关我爷爷的事…”
“你一边去。”
荀尚书官腔刚打完,没听懂深意的柳岩顿时急起,但没等他把话说完荀尚书便提起一手把他的脑袋硬是给按了下去。然后走前一步贴着柳老的耳朵低声速道:“你来之前我已呈于卷陛下,金榜无名便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惜才方出此下策,日后你便能明白,无需多虑。”
“额…”
声音微小,殿外之人非一等天启好手不能听闻,但咫尺内的柳岩和柳老却能听清。李岩傻愣,柳老见喜,但很快便缓下去了异色,小声道:“下官明白,明白…”
“明白便好。”
荀尚书声更低再道:“陛下说了,柳岩乃璞玉之才,仕途不在于一纸金榜,他随你身旁多年,对金部司细末早已了如指掌,日后你若归老柳岩便承你衣钵执掌金部司,加以时日磨练,未尝不可登金銮入主户部,指点江山。”
“这…”
荀尚书此话可真叫出人意料呀。
天子一诺重于千金,别人金榜题名还得由吏官做起,一级级往上爬,能爬至掌一司职权者谁人不是白发苍苍。而柳岩倒好,国试交无名卷也罢,居然还能得此天子一诺,那他的仕途无异于一步登天,直接越过十万大山站在了金部司司正的位置上。如此浩荡皇恩,柳老又哪还能不形喜于色呀?
小喜顿转大喜,喜出望外,两手轻抱拳,两眼朝天看,颤声谢恩:“臣…臣谢主隆恩,臣谢主隆恩呀。”
荀尚书轻微一笑,拍了拍柳老肩膀,接着挺胸抬头,两手挽腰,便高声一喝!
“时辰到,登天坛!”
“哒哒哒…”
喝声下,大殿内官员起身,百名镶龙甲士迅速提刀小跑出殿,驱散去围堵在门外的考生,分列两路敞开一道,荀尚书遂肃然迈步行出大殿。
故事至此,随声而止。
噤若寒蝉是天威使然。
一场悲剧,柳岩却因祸得福,而且得的还是皇天厚福。由事后看,相比榜上有名的泱泱群生,他确实太幸运。国考分上下,殿试之后有天试,纵金榜状元也免不得例外。而此届天试之凶险就连布局的那位天子都有所始料不及。残酷的厮杀,疯狂的裂变,莫说柳岩这么一介桀骜书生,纵使成群结队的实力修者,都无法支撑至半途。更有甚者连一个呼吸都没停住,刚进那山门就已经当场暴毙。柳岩若登榜赴天试,那是必然的死路一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祸相依,乃天理。
“人才。”
“确实是人才。”
“虽桀骜不驯,狂傲自大,但天真难得。”
“虽城府尚浅却胜在意志坚定,极其自信,如千锤百炼之精金,无惧无怕。”
“三令写得也挺好。”
“黄家背后,是你在搞鬼对吧?”
“呵呵…”
乾殿大门外东侧,数百人围堵着数十人,势大者凶,势弱者蔑。皆剑拔弩张,怒火冲天,似乎随时都能干起架来…
“你们真走运,居然还能活着。”
“没辙,我们死了谁向你讨债?”
“你们还讨得了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
两伙水火不容的人马前段,一袭青衫携黑衣,两件黄袍并排站。
为首两人皆看着乾殿内的两爷孙,始终不曾对视一眼,言语却始终锋芒交错。
“那我得谢谢你们,能把命留给我来收。”
“不谢,应该的,愿你能收。”
“你必死。”
“听腻了。”
“……”
乾殿。
鎏金宝顶三层出檐攒尖,千层琉璃瓦层层向上收缩,檐下龙柱绘玺彩,汉白玉石基座雕祥云仙鹤,远望去,色彩强烈而和谐。以及,热闹…
随柳老拽孙入殿,乾殿外渐被考生包围,议论纷纷,都想凑着热闹看看这事情的最终结果。
大殿之内,肃正威严,八根楹柱镀白金擎立天顶,百名镶龙甲士携刀列位左右,十数官员分坐下手红木交椅,一位身着二品黑蟒官袍,短须鹰目的老官员正挽手扶须站于堂上,看着堂下。
“柳司正,你我们同朝为官五十余载,虽非礼部官员,但也该知道国试规矩。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国试就不用考了。质疑国试金榜,便是质疑朝廷公允,这可是重罪。”
柳老躬身捧手站于话者身前六步外,柳岩可怜兮兮地跪在柳老身后,似被此间威严的气息吓得不轻。
柳老捧手肃声道:“荀尚书不必再劝,国试规矩下官知晓,如若柳岩成绩确不能入围三甲,下官甘负藐视朝廷礼法之罪,自缚手脚蹲坐天牢,任凭大理寺发落。”
“……”
荀尚书鹰眼凝精光,不苟言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吧。柳岩的考卷本官看过,他确实无缘三甲之列。”
“不可能。”
柳老未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柳岩硬是忍不住犟起性子,瑟瑟反驳道:“考卷试题我全部记得,答案在来前我们便已一一认证,我敢肯定,我的卷子绝无错漏!如果有漏,那也是你们徇私舞弊!”
柳岩虽怕得很,但说起话来仍旧无礼非常。
然,荀尚书却毫不在意,目光越过柳老看向柳岩,平平问道:“你确定是绝无错漏么?”
此话虽问却是说,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柳老不由起了些许疑心,稍稍侧脸瞟向柳岩。
柳岩想也没想,肯定道:“绝无错漏!”
“好自信的小家伙。”
荀尚书不置可否赞上一句,只是赞罢便话声一冷:“那本官便告诉你,你的考卷不单只有漏,而且还漏得让人啼笑皆非,惨不忍睹!”
没等回话,荀尚书看回去柳老,严正道:“话我已说明,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你若现在退去我可当作此事从未发生,否则本官便得秉公办理。到时候,你就莫说我荀遇欺你爷孙!”
“……”
其实柳老也挺困惑的。
柳岩一口咬定绝对无错,可荀尚书却说大错特错,以至于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进退两难,掂量许久,他唯低声再询问去柳岩:“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无错漏?”
“绝无错漏!”柳岩想也没想决然回道。
“确定?”
“绝对!”
“此事非儿戏。”
“绝对没错!”
“……”
数次质问,柳岩的答案从未改变,由此可见他对自己到底是有多自信,就连荀尚书及在座的许多官员都不由得暗暗流露出赞赏之色。不说别的,光说他那打死都不肯认输的倔犟劲,便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也让许多为官数十载,日日欺上瞒下的老官员暗暗心感羞愧呀。
柳老没再多想,转头捧手,正色道:“下官求请复查考卷,还望荀尚书高抬贵手。一切罪责皆由下官担当。”
话坚决,荀尚书也没再废话,抖抖扶须手掌的尾指。
站侧旁的侍卫见状明意,朝着殿后内室扬手喝道:“把东西抬出来。”
“咄咄…”
随声起,但见四名礼部衙役齐手把一张黑木案台由后殿抬出。案台之上赫然就摆着一把尚未启封的考卷。
看来此间之事,荀尚书应该早有预料啊。
否则怎可能连案台都备好了呀?
这很显然就是提前吩咐安排的。
四位礼部衙役小心将案台放置于柳老面前,尔后躬身退下。
荀尚书道:“本官料到你会来此,故早已命人把柳岩考卷调出,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额…”
荀尚书如此上道,柳老的心儿顿时便沉下了七分。这是摆明了有问题的呀…
柳老来不及多想,躬身弯腰拿小心打开考卷,并招手唤来柳岩:“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