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谋很深。
“莎莎…”
芍药没再往下细说,夏侯懵懵懂懂撅着嘴皮子。墨闲缓步走到夏寻的身旁,和夏寻一样,他也静静地看着瀛水波涛。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看得入神,冰冷的脸颊上还似浮有丝丝异样的神色。
晨光挥洒,很是好看。
宛如白日星斑,随波逐流与翻腾的河面上。逃离河心的鱼群在此浅游,隐约能见它们漆黑的背鳍,成群地在水中穿梭。
墨闲冷问道:“你布的局?”
看着穿梭于水下的鱼群,夏寻平静道:“算是吧。”
墨闲酝酿了片刻,道:“不太好吧。”
夏寻不置可否,问道:“你是说周远山?”
“嗯。”墨闲没有否认。
“抱歉…”
夏寻似乎料到墨闲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也不出奇。他稍稍侧身面向墨闲,两手抱拳弯腰鞠躬,朝着墨闲便行下一礼:“此事让你和候哥为难了。”
墨闲直愣愣地站着,就这么接下了夏寻的歉礼。
礼罢,夏寻重新站直身子,接着话尾续道,决然道:“我知道周健与你们向来交好,而且周远山带南域纯阳来投,我们理应该以礼相待。但,这次不行。”
墨闲没接话,冷肃的剑眉下多了一抹犹疑。夏寻知道墨闲此刻在想什么,而有些话其实他早就该说了,只是离开岳阳楼以后他心里始终有结不能解,以至于疏忽了这样事情。
他再道:“风雨将至,我等上京在即,以后的事管不着。在这临行之际,能帮渊叔分忧的便也唯有如此。渊叔不善谋略,吕道长仅以智辩见长,岳阳水深,猛虎诡卧,他们虽有爷爷的锦囊相助,但来日方长也不见得万全。而今我这一策,就好比一副祛毒的猛药,需猛火相煎,配药引吞服,方能见速效,这也是渊叔他们所急需的。”
话说着,夏寻侧身跨出一步,两手随意挽在后腰间,放眼长河之上。在他远眺的同时,青衫随河风飘荡,平静的气息中徒然生起了一股似剑般的坚韧。就像那大河奔涌,鹰击长空时的豪爽自然,决绝而义无反顾。
“你瞧,眼前这瀛河为水,北城为炉,昨夜南域之宾客为薪,城中军马为火,再顺势借纯阳血仇这阵炊风,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一枚能即刻催发药性,亦能定心安神的引子了。
而周远山,恰恰就能满足这引子的条件。
他乃纯阳执剑长老之徒,南域纯阳分支之首者,又曾与院中诸位院长有所交情。唯有此人涉险,方能以一人之性命激起纯阳诸道众怒,共抗安王。也唯有他的生死,才能让渊叔和诸位院长有了对李常安动刀子的借口。而此战过后,无论成败,南域纯阳都必将与仙行主脉割裂。仙行山上,执剑八卦两脉也必因此分歧。李常安多一劲敌,七星院多一强援。一箭四雕,方是此策目的。逼出李常安身后的人,仅是其次。相对于千万人之生死,周远山一人之性命,已然是我能选择的最小牺牲。再无更好的选择,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
话如春风沐浴,语似水柔清灵。
夏寻的这番话没有任何遮掩,直白地告诉了场间几人他的私心所在,这反倒让得墨闲有些内疚。毕竟,他考虑的只是周远山一人之生死,而夏寻所图谋的却是日后整个南域江湖的局势。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鸿毛泰山,一眼便能清楚。
“受教了。”
墨闲后退半步,抱起拳头,学着夏寻先前那般,鞠躬弯腰行回了一个歉礼。夏寻见状,赶紧向前一步,伸出手去托在墨闲的抱拳之下:“师兄言重了。”
“啧啧啧…”
只是两人这般作态,却让一旁的夏侯看不过去了。他咧起嘴皮,就轻飘调侃道:“俺说你们这两个大男人的,恶心不恶心呐?一个小媳妇在旁,一个名门首徒,光天化日之下扭扭捏捏,成何体统呀?”
“噌!”
夏侯话语刚落,一声剑鸣即起!
墨闲徒然转身,一道寒光掠过!
待到剑鸣声消去时候,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剑抵夏侯锁骨间。
“你最好给我闭嘴。”
“扑街仔!敢对老子动刀子?”
“……”
“七星剑阵都祭起半天了,一剑下去有谁能挡?”
“还傻愣着做啥子啊?真急死爷爷我了!”
自岳阳楼上与古梵一战后,夏侯、墨闲几人并未走远,和岳阳楼上的商贾一般,他们选择在沿河观战。只是担心几人身份特殊,若到了人群中去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所便也没往前去了。
夏侯显得颇为狼狈。
衣衫褴褛,只剩下半件衣裳穿在身上,以及一条烂得不成样的裤衩挂在下身。大大小小的绷带几乎捆成了一件紧身内衣,还微微渗着未干的血丝。不过,这夏侯的体魄也确实继承了他爹的彪悍。先前一战,古梵的全力一击可不是虚的,即便没当场把夏侯给废了,但重伤于他必然不在话下。但以现在夏侯这般泼皮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伤于他而言,恐怕也只不过是擦破皮毛罢了。
“阿寻,你倒是给个话呀。”
见无人搭理,夏侯就很不是滋味。
他扭头转身,快步越过芍药,来到夏寻的跟前,指着极远处高空之上的那七把圣剑,咧嘴喝骂道:“你说这吕老头是不是故意的。俺爹在那打生打死,这群王八蛋居然还按兵不动,他娘的就是想害俺爹呀!”
“……”
夏寻没有立刻答话。
又或者说,自岳阳楼下来以后,夏寻便有些不同寻常,沉默了许多。整夜里,他都没多大注意瀛水夜宴那边的战况,而今对于夏侯的问话也是爱理不理的,净看着滚滚河水,默默地发呆着。其实此间另外两人都看得出,夏寻心中必有烦恼之事,也就只有夏侯这样大大咧咧的人,看不出里头的道道而已。
“诶…”
夏寻似乎仍没多少兴致搭理夏侯,他微微皱眉看眼身旁的芍药,轻声道:“你来告诉他吧。”
“……”
说罢,夏寻又把目光看回到大河之中,沉默不再言语。芍药见状心会,对于夏寻此刻心事,她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许,只是那些事情她不能问,又或者除了夏寻自己以外,谁都不适合去问,也帮不了他。
芍药微微一笑,接过话来:“候哥,你恐怕误会几位老院长了。”
“啧…”
见夏寻不搭理,夏侯也没纠缠。
他没好气地看向芍药,手指仍指着远处天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咧着嘴皮子便说道:“弟妹呀,你可别被那些王八蛋平日里的卖相骗咯。他们呐,像你我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被俺爹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的主。我想呐,他们肯定是怀恨在心多年,今天见有这机会就打算合起伙来坑俺爹一把来着。这群扑街!”
芍药轻轻合眼,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真怀恨在心,那这一剑就应该斩在渊叔的身上而非悬于空中了。”
“额…”
夏侯一顿。
芍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夏侯再笨也懂得里头的关系。况且,他其实打心底也就没想过,七星院的几位老道会把往事记恨到如今,先前所说也不过气话罢了。夏侯缓下痞里痞气的态度,稍有端正地俯身问道:“弟妹,你读的书比哥哥多,我也不跟你瞎扯了。你就明明白白地给我说道吧,这几老头子到底在打啥子算盘,为啥子硬是不出手?难道真想看我爹落败不成?”
“他们在等。”
“等?”
“等人。”芍药幽幽道。
夏侯有些迷糊,疑惑问道:“难不成,还有人没来?”
芍药点了点头,同时举起纤细的手掌,伸出三根手指,幽幽说道:“至少还有三人没来。此三个人来其一人,诸院长方能所动作。”
墨闲闻声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芍药的背影。
“谁?”夏侯慎重问道。
芍药也不卖关子,腼腆一笑,收起一根玉指接着便说道:“第一位,是我家先生。”
“先生昨夜已昭圣谕,禁岳阳干戈。但渊叔和岳阳王爷皆不遵圣谕,到底还是把战火引入了岳阳城。只不过,战前岳阳王爷早有安排,事发至此城中局势仍控制于城北一隅,未曾祸及城中百姓。所以,以先生的身份,暂时还不宜出手的止战。倘若战事有所激化,或久久还不能有所结果,扰了岳阳民生。那时先生方能以岳阳安稳为由,亲临瀛水,以圣人之力,镇压局势。到时候,无论渊叔还是岳阳王爷纵有千军之势,也不得不鸣金收兵,而诸位院长也就顺势收剑归鞘,无需参战了。”
“恩。”夏侯认同地点点头。
接着,芍药再收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位,是一位本应出现之人。”
“追魂楼能让世人所忌惮,是其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其中以楼中十三位天字号杀手为最,江湖人称“十三死肖”,是分别对应星辰死时十二支数,外加一为变数。而瀛水血战至今,与渊叔交锋者的只有十二人,其中还少一人。那一人便就是这“十三死肖变数之所在,人称“肖首-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