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旭的眼里闪过迷惑。
洛兰敲敲手里的黑匣子,笑着吐吐舌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可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点什么。有时候觉得自己蛮惨的,有时候又觉得蛮好玩的。这些隐藏技能就像是生命里埋着的彩蛋,冷不丁地会给我一点惊喜,希望不要哪一天突然发现还埋着炸弹就好。”
千旭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洛兰抬起头直视着千旭:“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骆寻。”
千旭皱眉。
“我告诉过你,我是从别的星球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也是真话。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是用别人的身份从阿尔帝国移民到阿丽卡塔星的。”
“什么……意思?”
“我不是真的洛兰公主,是冒名顶替的假公主。我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我给自己起名叫骆寻。”
洛兰冒着生命危险把深藏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千旭会怎么反应,但她知道人心只能拿人心去换。她在守着自己的秘密时,已经把自己的心藏起来了。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既然欺骗的流沙什么都支撑不了,那就把所有的流沙都铲除,至于流沙下到底是让万物生长的辽阔大地,还是毁灭一切的万丈深渊,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赌了。
“你说,你用了别人的身份,你不是真的……公主?”千旭出乎意料地理智克制,短短一瞬似乎就接受了事实,表情和语气都很冷静。
“嗯。”洛兰点头。
“真的公主呢?她死了吗?”千旭盯着她,眼神像出鞘的宝剑一般犀利,似乎要刺进她的内心,确认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洛兰觉得很陌生,不过,千旭此刻应该也觉得她很陌生吧。不是两个人变了,只是,他们终于撕开了包裹着自己的面具。
“没有,我们是和平交易,没有血腥、没有欺诈。公主已经有深爱的男朋友,她不愿意嫁到奥丁联邦来,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犯了死罪的死刑犯,公主给我活下去的机会,我代替她嫁到奥丁来,两人各取所需达成交易……”
洛兰把自己和公主的交易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千旭问:“你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不知道,只知道她肯定和穆医生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吧。”
“他们想让你永远做洛兰公主?”
“嗯,穆医生说只要没有人怀疑,我可以永远都是洛兰公主。”
“十年了,你已经成功骗过所有人,为什么……要说出来?”千旭深邃的眼睛内风云变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奔腾,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是啊,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虽然身份是假的,可十年来的每一天是真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是真的,她在阿丽卡塔得到的一切,不属于洛兰公主,只属于她。
“因为……”洛兰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千旭。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渐渐黑沉的天色中,他孤身而立、满身苍凉,就像是站在四野空旷的荒原上,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
洛兰缓缓站起,慢慢走到千旭面前。
千旭没有再刻意退避,身体紧绷僵硬,漆黑的眼睛像漫无边际的夜色一般深不见底。
洛兰双眸清亮,仿若划破夜色的璀璨星光:“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因为我想真正了解你,因为……”
洛兰站在健身室的门口,目光从各种健身器材上扫过,想象着千旭每天下班后,在这里锻炼的画面。
突然,她看到角落的地板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洛兰觉得莫名地熟悉,立即走进去。
她拿起黑匣子,看到匣子的底下镶嵌着一朵蓝色的花。
应该是用特殊工艺把真花做成标本后,镶嵌到匣子上变成了装饰。
洛兰觉得蓝花很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开个人终端,扫描花的图像,在星网的资料库里搜索。
几秒钟后,一段文字介绍出现:“迷思花,阿丽卡塔星的特有物种,花有两种颜色,蓝色和红色。蓝色花型小,红色花型大,同一株花每年的开花颜色不一定,有可能今年是蓝色,明年是红色,引人猜测,所以被叫作迷思。”
洛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在依拉尔山脉见过这种花。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她还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送给千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她送他的那朵花,可是洛兰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朵花。
洛兰的心突然跳得很急。
她轻轻地摩挲着陈旧的黑匣子,自然而然,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她在一个隐藏的按钮上按了一下,悠扬悦耳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灭了星光,吹散了未来
山川都化作了无奈
…………
很老很老的歌,老得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歌。
洛兰坐在地板上,静静地听着。
无数个孤单的夜晚,千旭应该就在这里,一边听歌,一边锻炼。
当她茫然地问自己前方是什么时,千旭是否早已经放弃了疑问?
她知道,千旭是孤儿,长大后进入军队。因为表现优异,成为星际战舰的特种战斗兵。后来生了病,不得不提前结束服役,转到基地从事星舰战术研究的文职工作。
也许,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可以用两三句话说清楚,但是,一个人的经历和情感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千旭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的内心这么苍凉荒芜?甚至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
洛兰不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靠着推测,她应该知道的。
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不管多痛苦,都不会有亲人给予他关心和支持。
曾经,他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却因病被迫中断,就像苍鹰被斩断翅膀,无法再翱翔蓝天,他肯定也痛苦茫然过,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困守斗室,遥望星辰。
时间一天天过去,治愈的希望一点点变少,也许有一天异变后,再也无法清醒。
当她把千旭视作温暖和依靠时,却从来没想过他是否也需要温暖和依靠。
她以为对等的友情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对等,甚至可以说只是她单方面的索取。
她碰到问题时,他答疑解惑。
她孤单难受时,他陪伴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