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忙着打字,但电脑萤屏的右下角又不安份了。
【你有一封新邮件】
【你有一封新邮件】
【你有一封新邮件】
【你有一封新邮件】
叮咚叮咚的不断弹出，夏羽寒不喜思绪被打断,但右下角的提示闪动没完相当惹人心烦，她随手把一整排都按了已阅。
这种把邮件当微信发的神经病，叶峰的交友圈中只有一个。
寄件人：心慧。
叶峰的手机被子负鬼给弄丢了,夏羽寒暗自庆幸,至少最近免去铃声大作的骚扰。她很讨厌听到电话铃乱响,像是背后有一台警车还是救护车,死命鸣笛追杀着她的感觉。
那种咄咄逼人、非得要她立刻回应给个交代的追杀感,总让她联想到别的，回忆中很不好的经历。
夏羽寒也买了最新的美图手机，但她总不了解为何科技的进步把所有人的情绪弄得又躁郁又焦虑,一刻也不能等。
人们总是不断滑萤屏，焦躁的查看有没有人传讯给自己，没有的话就到网路寻求刺激，要直球，要正面刚,发言要劲爆狗血，要大声互怼泼脏水，懒得回应脏水就硬算你输，算你心虚不敢回,承认了污蔑。
明明现在教育普及了,反倒表现出来更像市井无赖和泼妇,中国人的君子美德到底都到哪去了？
所以她自己的手机永远静音了。
夏羽寒面对一整排关不完的心慧视窗,想想又不放心，索性走到客厅，连叶峰家的电话线一起拔了线，维持居家生活品质，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人生焕然一新。
但其实夏羽寒这点是错估了。
心慧的演出向来矜持，她谨遵着网民不负责任的少女恋爱攻略，平时总是在计算叶峰要主动打来五次，她才回拨一次。五比一，传说中暧昧的最佳温度。
如果叶峰这木头死脑筋没有自己想起要打来呢？
那心慧就猛寄信了。
【sleep？】
【叶峰，你睡了吗？】
【今晚心琪的主神来了，是个亲切的大叔，经验好像很丰富喔。】
【看到信打电话给我好吗？我想念你的声音。】
夏羽寒正在烦黄大仙的事，黄大仙这次带著手下倾巢而出，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样子，倘若风声举报到仙界高层去，肯定一纸诛杀密令就来了，肯定又是神裔馆负责司杀，所有人都得污了手，夏羽寒一点都不想在校园内见着那种血腥镇压的场面。
但要怎么把黄大仙稳住，并且安全劝退？这实在很棘手。
更恐怖的是，就算劝退了众妖，他们自家的问题才正要开始。
学校底下竟然埋了一个作用不明的风水大阵，至今即将届满一甲子，就快爆炸了。
根据黄大仙的血泪控诉，当初冥素四维阵埋阵犄时，就是拿生灵活祭，以毒攻毒，这种偏门密术的后遗症极强，如果让冥素四维阵彻底爆发，要它不嗜血都难。
明明正值多事之秋，为毛还会冒出心慧这种人，坚持在男人正忙的时候娇弱不胜扑过来添乱，强行硬跑自己的感情线？
这种主打三分钟内脱下裤子正面刚的，不就是a片套路吗？
想演a片去别棚啦！烦死！
心慧是副社长，但这回干部小会的通知，夏羽寒一点都不想发给她。
撇开私人情绪不谈，问题是黄大仙，夏羽寒希望能跟这群小妖私下交朋友，例如神秘的子负鬼婆婆，到底用什么原理触衰人类的？还有垂耳兔兄弟，和那么多平常只能在动物园围观的小动物！
全都萌萌的！
然而心慧和守护仙师圭玥若是与会了，整件事就毫无转圜馀地。
不会有第二种结论了。
但心慧的副社长位子，正是叶峰给的，作为首座行令，叶峰其实还是想获得仙界认同，她感觉得出来。
此刻叶峰早已沉沉睡去。
夏羽寒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叶峰，他翻身顺手把第二颗枕头拉入怀里，蜷着身体侧睡，看起来像是个满足的小孩子。
听说喜欢这样胎儿式睡姿的人，外表看似坚强，其实内在害羞敏感，容易胡思乱想，缺乏安全感。
笨死了，夏羽寒忽然很想朝他踹下去。
不过，夏羽寒自己也没什么安全感。
尤其不定时出现的讨厌怪梦，虽然叶峰安抚她那是前世记忆逆流，不是元神被拉出，但夏羽寒吓醒后就很难睡了。
只好来叶峰的房间闲晃。
就算叶峰睡得不省人事，能力还是比她强，夏羽寒总觉得待他旁边比较安全。
◎
经过一阵子的相处，夏羽寒逐渐喜欢上神裔馆，从中增长不少异界知识，而且她的确需要前辈帮忙。
接连发生血喷泉和几场斗法，让她更看清自己的弱小，和永远只能拉着干部求救的可怜程度。
叶峰很强，也很努力想教她，但他有严重的教学障碍。
毕竟叶峰的能力来自天生旺盛的灵火，他需要加强的，就是不断培元炼气，以强化自身所长，并学习将灵火收放变化，所以他会躲着一个人自己在指间玩小簇灵火，或研究看起来很像笨蛋的灵丸发射。
叶峰的教学并没有错，但夏羽寒很快发现，无论她如何卖力炼气，都不可能变成叶峰。
最糟的是，她还找不出自己的强项在哪里。
她没有说过自己的过去，叶峰也不懂，叶峰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身为社长的叶峰，他觉得带领神裔馆顺利完成每一次仙令，当个称职的首座行令，一切就功德圆满。
但夏羽寒对仙界只有敬而远之的想法。
不，连“敬”的成分都微乎其微，她暂时只想“远之”。
刚刚叶峰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再度问夏羽寒：
“你是不是有点排斥仙界或是圣母，为什么啊？我觉得圣母个性很好啊。”
别安利仙界好吗！还趁机一起安利宣教种子心慧！
太可怕了，仙界到底洗脑多少无知民众当僵尸水军啊！
叶峰难道忘记他在一个月前问过？夏羽寒实在很想掐死这只无脑的单细胞生物。
这次她决定换个方向，给出不同的回答：
“何君被仙界人打伤过。”
“是噢，很严重吗？”
“手脚都断了，你说是重伤或轻伤？”夏羽寒淡淡的说：
“虽然用人类的观点来看不准，何君好歹也有点修行，只要没有断头，休养一阵后，断了四肢可以再生。不过，谁都不想被打断手脚吧。”
“我也不想，应该很痛。”叶峰说。
他已经快睡着了，没想到夏羽寒也有奇怪的故事，何君已是鬼仙等级了，理论上，一般异界乡民也奈何不了他，如果何君稍微认真一点照顾夏羽寒，她的通灵生涯应该是无虞的啊？
怎么一个新手通灵人和守护会跟仙界打起来呢？
正常来说，大家刚开净眼，不是都会去庙里咨询吗？为什么变成械斗？
叶峰眼皮很重，脑袋糊糊的好想睡啊，但他又好奇：
“何君为什么跟仙界的打架？”
“因为我啊。”
太想睡了，叶峰随口乱应︰
“好吧，为了你我可能也会跟何君打架。”
“笨蛋，你搞错敌人了吧。”夏羽寒轻笑一声：
“那我跟你再讲个笑话。我本来有个学霸前男友，很正常的人类，像算命仙跟熙美那样，一起k书的那种同学。
芒蚁根本不懂我们这些烦恼嘛，那时候我开灵眼没多久，何君就受伤了，我很怕他死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鬼仙会不会死掉，鬼不是死过一次了吗？
总之，前男友想安慰我，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反而很烦人，我就问他，‘你愿意为我受伤吗？断手脚等级的？’他就愣住了，然后张口结舌傻在那边，大概这问题很痛苦吧。
那天我立刻分手，换跟何君。你懂吧？我这么惨，能保护我才是真的啊……”
坐在床头的夏羽寒散着微温的香气，细软的发丝垂至腰际，柔柔的拂过叶峰的脸颊，真的像一只猫，叶峰忽然明白，书生为什么喜欢抱着毛毛睡觉了。
夏羽寒娇声说故事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身边有一只猫咕噜咕噜让人越来越困了……
如果能抱她就好了。
“喵我保护你啊。”叶峰嘟哝。
“包括献出你的手脚？”夏羽寒开玩笑说：
“你考虑好，我立刻解雇何君。”
“嗯……”叶峰闷哼一声。
夏羽寒沉默半晌转开话题：
“……你记得什么？除了名字？”
等了许久，叶峰并未回答，反而把棉被往自己那边拉紧一点。
他已经睡着了。
夏羽寒叹了一口气，加入神裔馆，虽然安宁了许多，但治标不治本，她心里有数。
夏羽寒觉得自己很悲哀，宛如处在异界食物链的最底层，随便什么人走过来都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神木却不知道为什么召唤了她。
首座行令的头衔对她根本不重要，她只希望有人一辈子保护她就好。
在神裔馆，夏羽寒学到的重点是，她就是得躲在大阵法内，或是黏在高手身边，以免被骚扰。
熙美他们做事直接，因为熙美的实力真能轻易秒杀兔妖兄弟，但她可没这种本事，兔妖是没攻击她，要是动手了，夏羽寒还想不出什么招数可以自保。
但谁都不可能永远陪着她，叶峰或谁都一样。
就算在同一所学校，平常上课还是各自在不同班级，大楼相隔一段距离，万一紧急出事，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叶峰答应要保护她了，他说了好几次，她希望他是真心的。
她却对叶峰的问题感到生气。
你为什么排斥仙界？叶峰问。
她倒想回问，你明明见到了里世界的真实，为什么还能抱著希望？
为什么你们总能戴著玫瑰色的眼镜，继续活在统治者编织出来的幻梦里。
然而，夏羽寒终究什么没开口，点到为止。
要反抗，需要的不只是思想，还有力量和勇气，其实她什么也没有。
但叶峰明明有力量，他明明就有资格。
笨死了！
心慧又开始信件连发，这种柔情攻势，和乡愿的温情也是绑住叶峰不多想的枷锁。
仙界怀柔高压兼备，给了他们顺民的待遇，人类渴望的不外就是财色名食，以后上头还会给更多，让他们以心灵导师之姿走到舞台前，站在人群前，为背后的神灵迷惑信徒，聚敛财富，在文化中深根，悄悄榨取信仰之力。
维/稳，共犯结构。神廷的牧羊犬就是这么过的。
夏羽寒越想越气，真的抬起脚来对叶峰踹了下去。
◎
叶峰表示无辜，躺著也中脚。
乍看毫无反应的他，其实正在做恶梦。
梦里，他被困在一个星光熠熠的迷宫里，四周尽是高耸到看不见尽头的银亮围墙，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破坏墙壁，火云烈焰散去，迷宫总是文风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迷宫内过了多久，始终都走不到路的尽头，永远都在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