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参加这种活动，所有人顶着烈日背着不明物缓慢前进，放眼望去，整条队伍就像古埃及大漠上，扛着巨石盖金字塔的奴隶们，赏善罚恶的鞭子在后面挥舞，驱使他们前进。

没有统治者在乎一个奴隶，但一群蚂蚁般的奴隶合起来的力量就有价值，金字塔就是这样盖起来的。

其实乩身阿荣伯对我们很亲切，即使神裔馆的年纪可能跟他孙子差不多，除了应对沉稳的郭明外，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传说中的首座行令。

我不知道阿荣伯怎会一见面就相信我们，或许他相信的只是自家主神的降旨，神明下令要他对我们好，就只是这样而已。

万一神明下令他要对我们……呢？他也会毫不迟疑吗？

算了，我想太多。

一开始，阿荣伯还想对我们传教，他使劲想说服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脚印，跟著绕境队伍走全省。

“骚年啊，帮神明作事没走过这个？唉你们都是首座行令了，以后客人问起来你们要怎么教？不像话啊，俺年轻的时候可拼了，每年都是最中间抬神轿的，要当抬神轿的可不简单啊，要过神明的考验！多少人想……”

社长郭明点头称是，陪阿荣伯回忆了一段想当年，又代表全社，尽责的摆出各种谦恭受教的表情，最后只说了一句：

“我们公务中，时间急迫。”

于是，阿荣伯弄来了几台摩托车，当然前提是东东骗他全社都有驾照。但是安全帽怎算都不够，郭明实在不想再麻烦人家，他直接发动摩托车，对副社长赵纬下令：

“我先到前头看情况，小纬，你殿后。”

东东和汪浩反应奇快，立刻跳上郭明的后座，害郭明差点重心不稳。

“喂喂，你们三贴，还没安全帽！”我说。

在绝尘而去之前，东东挥手对我遥喊：

“跟你赌一千没人取缔我们。”

苇婷学姐给她男票赵纬载了。罗谦把一台粉红色的小摩托车牵到我面前，车身单薄，cc数很低，显然是某位家庭主妇的买菜车，前面还有歪掉的菜篮：

“lulu我载你。”

这台车看起来很安全，罗谦也抢到两顶安全帽，比起勇于挑战公权力的东东好多了，这回我没理由拒绝。

我们就这样上路了。

就算是“千里眼”汪浩也花了不少时间，他只要看到可疑人物，郭明就会要全队停下来，但汪浩的“可疑”定义跟天枢宫有出入，导致我们在短短数公里内就停下九次，全都不是目标物。

我们发现了养小鬼害人的邪师。

我们发现了心术不正、专拐人裸体双修骗色的心灵禅师。

我们发现了一台劳斯莱斯，里面坐了毒魇入心的假活佛，都是在萤光幕亮相过的。

最可怕的是，他们全都有下仆，前呼后拥，那些莫名其妙的邪物气息就缠绕在可怜的信徒们身上，看得一清二楚，而信徒还深信是大师和神明帮助他走出人生的幽谷。

我们全都犹豫了，但什么也没作，只是目送这堆妖魔鬼怪通过。

“他们也算是香客，对吧。”杜言想了想：“就只是参加活动……”

“过水。”汪浩说。

“对，过水，对，他们没有想破坏绕境，是想亮相、拉关系，来强化信徒眼里跟神佛的……”

“仙界没管，代表接受。”东东说。

绕境的队伍人灵混杂，掌教司的仙官也出动不少，这些邪师藏也不藏，光天化日大剌剌的，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就像沿途一堆指挥交通的警察，对我们家的违规骑士组视若无睹，因为他们戴着进香帽和绕境旗。

我懂了，顶著“尊重民俗传统”和“中华文化复兴”，就拥有犯罪豁免权，这是我花1000元跟东东买来的人生哲学。

1000元够我花一个月了，好贵的领悟。

郭明深吸一口气，重新检视天枢密令：

“好了，任务优先。我们要除掉的是蓄意捣乱者。”

汪浩不认为自己看错了，他觉得错的是那些人，或是别的。

连续被社长郭明否决九次，他低头一语不发。

如果这是一场onlinegame，我相信他会直接关掉网络中离，差不多就是那种眼神死的样子。

但东东跑过来勒住他的颈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朗声笑道：

“走，上车。”

郭明没说什么，他安安静静的继续前行，但催足了油门。

汪浩也没再指出任何一名邪师，只是低声跟东东耳语，并撕咬着指甲侧边。

直到我们终于找到正确的目标，他唇边明显染有血痕，特别鲜红，活像个吸血鬼。

始终开着血眼“绯凝”的汪浩，以受伤的手指遥指他发现的猎物。

“那个。”

那是个乍看很平凡的中年人，身材瘦小，汗衫沾有油渍和泛黄痕迹，头发油腻，满脸胡渣，排在准备钻轿脚的人群中左顾右盼，衣着略显脏污。

如果要说可疑，这位中年男子只是外观邋遢，有点像低端人口而已，本来这乡里活动就会有民众来吃临时餐，反正沿途的商家都放弃抵抗，所以就算是街友乞丐，想来钻轿脚祈福也很正常。

有什么问题？

“看他的灵。”汪浩补充。

苇婷学姐和我立刻从摩托车座垫跳下来。

若隐若现间，我们在男乞丐身上，却看到了一个短发戴眼镜的老太太，衣着光鲜整齐，像是另外一条不相干的人魂，占据了男人的半身。

虽然诡异，但一点妖气都没有。

如果硬要说的话，还残留一丝微弱的道气，就像那种很努力想灵修、但修得很不怎样的半调子。

这种人圈内很多，何况是在这狂乱的宗教庆典里。汪浩也挺眼尖的，在一片人山人海挑出这位有点可疑、却又不太可疑的路人。

更正一下，是路人和路鬼的奇怪合体。

男乞丐是个落魄潦倒的普通人类，而卡在他身上的那老太太是个生前有修、现在已死的人魂。

郭明也无法确定，他决定自己下场了解。

“术师留原地。”郭明下令：“我先找他聊聊。”

换上工作人员背心、戴好帽子，郭明很自然的混入那排长龙，随着人群你推我挤，他挨近中年男子，操著土话乡音打招呼，主动攀谈。

男子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倏地回头，他抱紧准备要献神的花束，用混浊的眼睛盯着郭明，极度警戒。

那眼神的确不对劲。

游/行圣轿距离不到100公尺了，最前头还有准备迎神的地方士绅代表，都算是当地举足轻重的小名人，郭明想转移战场，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若无其事移开目光，继续赞叹这祭典的殊胜、神明的灵验，以信众的常见话题闲聊：

“哇，你从哪个村走来的？我第一次参加，听说这神明很灵……”

那瞬间，寒光一闪，中年男子竟从花束中抽出一把利刃，朝郭明划去。

一把货真价实的西瓜刀。

“退后！”郭明连忙倒退，用力撞开身后的民众，一边大喊：

“有歹徒！大家快散开！他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