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沧月蓦然抬头,目光棱棱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凶狠的气象:“后、卿!”
后卿一向不在意被逼入穷巷的野犬“咆哮”,他看着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一种异常专注的神态,只是这种专注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瞧瞧,你又再次败在某手上了。”后卿一脸悲天悯人地叹息一声。
他抬眸看向被楚沧月紧紧抱在怀中的骸骨时,那幽静的瞳仁却一下燃烧出荡动的火焰,他克制着情绪,极慢极沉道:“那时……你不过是仗着她对你的喜欢方能侥幸获胜,眼下……可还有谁会如她一般来护你?”
后卿看着楚沧月因为他的话而扭曲恸恨的脸,心底一片痛快,他唇角一点点扯开,脸上荡出一抹变了味道的古怪笑意道:“莫非你还指着她的这副骸骨能起死回生来救你?”
后卿呵笑一声,仰眸望天,好笑至极的神色。
乌云铅重的天空,终于沉受不住重量,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下雪花。
那纯净的雪花落入漆黑的眼睫上,极快地化为一滴水滑落眼睑,极像一滴无声坠落的泪。
后卿还记得那一日他被陈娇娘逼退离开那一日,他站在高耸的城楼下的阴影处遥望着她,他以为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但她却冥冥中有了感应,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那时的他,只觉她那一双阗静的水杏双眸极亮,凌凌水波在他心中荡漾开来,真的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将她掳走,哪怕她并不情愿,哪怕她会逃。
然而,楚沧月来了。
当他看到她与楚沧月如此和谐又自然地站在一起,她收回了视线,她眼中只有楚沧月一人,两个人就像一对难以分割的壁人。
那种“景色”刺痛了他的眼,他连一眼都不愿再看,转身便挥断一切情绪。
数年了,他对陈娇娘当初究竟是报有哪种感情,事已至此他也辨别不清了,只是在得闻她死讯后,他却更想杀了楚沧月。
连他多活一日都觉得是在忍耐。
“闭嘴……”你闭嘴!不准你提起她。
楚沧月用力攥紧手中的剑,眼眶布满血丝,脸部痉挛,双颊发紫,风中传来的清脆铃声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
婆娑一边不停地施放着魔音铃,一边听着先生与楚王讲着过往恩怨纠葛,他才随先生身边不过二年,自是不知许多陈年往事,但却也听出黑棺里那具骸骨好像不只是楚王在乎得紧,连先生都好像认识。
后卿旋目至楚沧月身上,线条柔和似仙神般的面容噙着微笑,他道:“你知道困住你的是什么阵吗?本来应该是九罡伏魔阵,打算亲自送你下地狱的,可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眼下也只能就将这个阵了,在这个阵里你哪怕武功再高强也是逃不掉的,因为你永远逃不开你的心。”
“人生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一会儿你将会将人生中出现过的三苦反复地体会、反复地经历着,然后在绝望与痛苦中闭上眼。”
后卿的每一句话,都如巨雷轰进楚沧月的耳朵里,他好像看到面前忽然飘浮起许多熟悉样貌的幽冥鬼头,他们睁大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叫嚣着朝他张牙舞爪地扑来……他沉冽着一双岑长斜飞的墨眸,虽想努力控制理智,但额上却全是冷汗,视野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与幻象,就像一块僵硬的石头,木木地站在那里。
“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爱……”他的嘴一张一合,极费力地蠕动着:“离别……”
姒姜负手站在一旁,他并没打算去救楚沧月,他跟随他这几年不过只为寻找陈娇娘猝死的真相,根本便不在乎他的性命。
只是……他看向“陈焕仙”,若这个人真的是她的话,他想知道,对于楚沧月的生死她是选择无动于衷,还是……
陈白起长睫栩栩,唇白而色浅,愈发衬得那一双眸子幽静漆黑,她看着被困入阵中的楚沧月,眼神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阵其实非常简陋,并不完善,乃后卿匆促而就,阵心以婆娑摄魂术镇守。
因此只要楚沧月杀了婆娑便可破阵而出,所向披靡,可后卿深谙人性的弱点,以楚沧月最在意的痛果刺激着他,让他迷乱了心智,一步一步沦陷,彻底被阵法缚住周身中而失去抵抗力。
{}无弹窗那具尸体如今只剩下白骨森森,陈白起自然是认不出来是谁。
那具骸骨穿着一身曲裾绕膝黑红深衣礼服,身上的衣服制式与颜色无疑乃楚国贵族命妇或宫嫔级别的,无一不透着精致隆重。
并且那具骨架甚为娇小,无疑这是一具女尸。
陈白起目光继续在具女尸的身上观察,从其散落一地的珠玉发冠到她脱离扭曲的四肢骨节,直到她看到女尸的手腕处挂着的一串紫檀蜜蜡佛珠时。
她一怔,目光遽然一滞。
忍不住用力看去,瞳仁从紧缩慢慢放大。
那一串佛珠……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因为她曾将它当成怜爱之物细细地把玩过无数遍,也曾贴身将它缠于手腕处,半步不曾离过身,至死它都是一直陪伴着她。
那串曾伴随她不离的紫檀蜜蜡佛珠怎么会在那具女死尸身上?
莫非……
陈白起脑中极遽闪过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她脑袋突地一下懵了,她的听觉迟延了,好像世界一下便安静下来。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了,她整个头脑都呈一片空白。
她脚下一片虚浮,险些站不稳。
唯从心底里细细绵绵、密密麻麻地刺出一片荒瘠的刺痛感,这种谈不上撕心裂肺,却无处可躲可藏的痛感,快速地席卷到全身。
是……是谁,那尸体是谁?
这时,历来缄默的里系统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给出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是你……也就是“陈娇娘”的尸首。
在听了系统给出的确切答案,陈白起心中的冲击一下便如海啸蜂涌而至,她一下便想起了许多过去的回忆。
这其中有快乐的、有痛苦的、有极怒的、有极怨的、也有恨得最后却不舍,只有刻意遗弃的伤感……
所以,那……那是她啊。
竟会是她。
让他这样不死不休想要死而复生的人,竟然……会是她!
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陈白起似极疲倦、又似极为抗拒地阖上了干涩的眼,她佝偻下背脊,像被什么忽然压垮了一样,像浮木一样紧紧地抓着百里沛南的手臂,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百里沛南不解:“焕仙,你怎么了?”
“你的脸色极差,可是手上的伤口痛了?”
“焕仙……”
“你且忍忍,为师……”
“焕仙,松口!你若是痛了,便咬为师,松开嘴!”
百里沛南急切的声音嗡嗡地在陈白起的耳朵响起,硬生地将她从迷魉的黑雾中给拽回了现实。
她极滞缓地睁开了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腔内全是血腥铁锈的味道,原来她方才将嘴唇都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