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先是各种检查,医生非常负责任,当然,我们是老关系了。他全程陪同,他安慰的方式专业得多,妈虽然在疼痛中,但表情好多了。
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风湿,她还有腰椎骨质增生,骨刺已经很长了,压迫了神经。要解决腰椎骨质增生的问题,只能做手术了。
但手术前检查准备、消炎准备,这段期间,缓解疼痛是不可少的。我全程在医院,让爸回去休息一下,他不肯。我只得跟金姨打电话,也让保姆过来,他才回去休息。
毕竟,没有女人在身边,照顾她,我也不太方便。
手术要开始了,这个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因为,医生将脊椎打开后,要挑动神经,看病人的反映,以确定是哪根神经被压迫,压迫的程度有多重。
术前准备换衣服,金姨和保姆在帮忙,她们把我和爸赶出来,我们在门外等。我看见,爸一直在看手机,不知道他是在看时间还是在看消息,很焦急的样子。
他看一下手机,又看看走廊的电梯间,这让我很奇怪。难道,此时他关注的重点,不是妈?
顾不上了,我也管他关注什么,我只是盯着病房的门,一旦门开了,我就要进去推床,把妈推到手术室去。
一阵风传来,我内心一震。有大事发生!
在我身后,一股熟悉的声音和味道传来,如同幻觉一般,然后是声音:“爸!哥!我妈在哪?”
妍子!我亲爱的妍子!离我而去的妍子!是你么?你来看我们来了?你来看妈来了?
我不敢扭头,我怕这是我的幻觉。但身后一股力量,把我一拉,一个短头发的妍子,清瘦的妍子,明明白白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面对她眼泪汪汪的眼睛。我像被闪电击中,此时的我,麻木不仁。
“哥!”她叫了一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是捏了一下我的手,另一只手推开病房的门,就冲了进去。
我没有跟进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只是回头看看爸,爸也有眼泪了,这不需要问,是他通知的妍子,他们始终有联系。这不用问,妍子割舍不了,她对父母,对这个家庭的感情。
里面什么动静真的听不清,这是个高档病房,隔音效果非常好。直到里面门开了,我冲进去时,金姨迎面出来,拉出了病床,我马上接过手来,对面床头推着的,就是妍子了,她低着头,看着妈的脸。
此时,妈对我招了招手,我赶快上前,想听她说什么。结果她没说话,只是笑,在巨大疼痛时,居然笑得如此自然,她的眼神示意我,再看看她头顶上方的妍子,我明白了。
我赶快跑到妍子一头,与妍子肩并肩地推动了病床,另一头,是爸爸在前面拉。而金姨,已经跑在最前面引导,防止走廊上的人撞上。
妍子跟我挨得如此近,我们互相都能够感受到身体的热量。但她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只是看着妈。我没机会问她话,因为注意力都在病人上。我只有一个印象,她没有擦任何香。
没有香味的妍子,距离我好远,我觉得。
把妈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全部都在走廊上等待,按医生的说法,这手术起码得两个小时才会出来。此时,爸问到:“还没吃饭吧,妍子,我下去买点东西上来?”
妍子说到:“一根煮玉米就行了,爸。”她反过来第一次跟我说了句整话:“哥,你吃了没?”
我看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有迎接我的眼神,她回头对爸说到:“你跟哥也买碗面条,我记得,楼下街道边,有一家卖重庆小面的。”
她记得我,记得我的爱好,记得那家重庆小面,那是我们曾经一起吃过的地方。至少,她这句话,是我听到的最温暖的语言了。
爸答应一声就下去了,金姨也说她要买此术后用品,扯着保姆就下楼了,我知道,他们在给我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此时,我们的交流遇到了巨大的障碍,不仅因为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更是因为不好把握我们之间亲密的距离和尺度。
尽管在历史上,她是爱我的,我们曾经是恩爱的夫妻。尽管在法律上,她仍然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个家庭。但此时,我们该如何界定彼此的距离呢?
也许是我想多了,妍子先开的口:“哥,这段时间照顾爸妈,辛苦你了。”
“自己的父母,不存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如同面对陌生人。
“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谈不上好与不好。”
“找小池没有?”
“找了,不行。”
“为什么?”
“她根本不打算有婚姻,况且,让我完全忘掉你,也不太可能。”
“哥,我这次回来,估计不准备再走了,师傅说的,我当个居士比较好。”
她这话一说,我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回来?难道,妍子可以跟我厮守终生?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搂过妍子的肩膀,在她躲避中,只亲到了她的头发。她低头说到:“哥,别这样,医院好多人。”
我以为是她害羞,或者是她不适应。我说到:“妍子,我们是夫妻,怕什么?你知道,这大半年来,你把我盼得有多狠?今天你回来,我有多高兴?你把我惊呆了!妍子,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开心。妍子,你怎么不看我呢?”
她仍然低着头,这很不正常,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怎么回事?也许她在清规戒律下,对眼前的亲热,有点不太适应?
当我接到小苏的电话时,就知道,我与小池的分离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在这里苟延残喘倒腾时光,就是为等待结束的时刻到来。
“庄哥,在哪里,快回来,我有重要决定犹豫中,要当面请教,怎么办?”
我望望小池,她微笑着跟我点头,我知道,我们心理准备这么久的离开,竟然可以因为与我们不太重要的小苏的电话。也许,我们知道结局太久了,心理准备得太充分了,下决定离开,只需要一个随便的契机而已。
这一次我们没有过多留连,我们该说的已经说完,该做的也已经做够,该离开就离开吧,因为该来的总会来。
我们都没拖延,所有事情已经提前准备好。在我们离开时,清理了一下房间,米面所剩无几。当我作最后的清扫时,小池突然从厨房拿出一个瓶子,对我晃了晃。
“那是什么?”
“醋瓶子,看见没,一点都没有了。”
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是个隐喻吧,我们再也不会为对方的移情吃醋了。我们知道,除了这个小屋,我们在彼此心中,都为对方留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据点。
海船开动的时候,我抚摸着小黄,她跟我兴奋地讲述浪花和天边的云彩,根本没有告别的意思。我们上码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黄,跟爸爸再见。”
小黄真的汪汪叫了两声,我们都笑出了声来。
到达北京,就给小苏联系。约好见面的地点,晚上在一个茶楼喝茶,我赶快打的到我们原来租房的地方,把车子开出来。结果一结停车费,问题来了,足足要交两千多,我才想起,我已经有二十来天没回来了。我跟小池在岛上呆了这么久,我自己都没想到。况且,我现在又不是这小区的住户,对外停车的费用又涨得厉害。我身上没现金,门卫又不支持刷卡,只得到外面一个at机上取现金,再返回,交钱取车,向小苏约定的茶楼奔去。
一进包厢,就看见了小苏,他已经给我点好了茶,还有些点心。他知道我的爱好,点的东西都是我平时喜欢的。
我没吃晚饭,先胡乱吃点点心,再喝口茶定了定神。问到:“你把我扯来,有什么事?”
“庄哥,你先说,你最近到哪里了?跟你打电话,你总是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难道我事事要向你报告?有屁快放,有啥事?”
“我最近发了点小财,你知道,我在小马那里的投资,就是原来他在深圳的钱,全回来了,来多赚了一两百万。看样子,有搞头。”
我的第一反应,是怕他上当。于是问到:“钱到你手里了吗?”
“到了,已经到我账上了。哥,你放心,小马这人,基本还算是讲义气的。但是,他最近在操作一个创业版投资,据他说,他父亲正在走上层关系,如果走通了,肯定是上十倍的赚。但是,这个投资最低标准是千万元,我没那么多钱。我想卖掉一套房子,凑齐这个钱,投进去。但是,我又害怕又像上次一样,亏了,所以,找你来算一算。”
“股票我又不懂,算什么算?”
“没人懂股票,对不对庄哥?如果这世界有人说明天哪只股要赚钱,除了蒙以外,能讲得出道理吗?如果他讲得出道理,那他为什么要讲,自己直接干就行了。但是,你懂预测啊,我这些年发点小财,全是靠你预测来的,怎么样?赚了钱,跟你还是老规矩,我们平分?”
“我才不要你的钱,小苏,卖房子可是大事,开不得玩笑。”
“所以啊,才请你来。”
“我的预测也不是事事都准,尤其是股市,我自己也实践过,复杂因素太多。我的预测仅限于对单一事物的单一判断,况且,股市中的决定因素是众人的心,如何算?”
“你就只算我今天问你卖房炒股这件事,作个单一判断行不行?”
“小苏,我跟你说实话。我预测的判断准确率只有大概70左右,还有30主要靠运气。你愿意把你最重要的财产押在这30的风险上吗?”
“我就愿意信你,不怕。”
我想,他是想发财想疯了。但是,他提供了个线索,他说小马的父亲在走上层路线,我倒可以刺探一二。突然,转念一想,重新跟张哥见面,在那个会所,所引出的关于乔姐的麻烦,后果是巨大的。我得赶紧回避此事。
“坚决不算,小苏,但我有个建议,看你怎么来想。你想卖一套房子,估计是你父母住的那套吧?你想好你的底线,如果亏了,你承受得了吗?”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到:“算了,暂时不考虑了,我日子还过得,不冒那个险了。”
“行,你投资不投资的我不管,你得分清你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我的话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有新的消息和线索,我会通知你的。”
这次虽然让小苏比较失望,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我得尽快减少小乔与我的联系。以我的预感,张哥和小马,会进一步逼近我的生活。
当然,说不算就真不算吗?作为职业敏感,我回家,还是按小苏问我的时间起卦,把他这事算了一下。测得《否卦》,这个卦对做任何事情来说,都是不太好的。当然,我没有把结果告诉小苏。
小苏当着我面表示不投资,我的义务也尽过了,这与卦像无关。
大约过了一周,小苏又给我打电话来了。
“庄哥,我们上周谈话时,你是不是在心里算过?你劝我不要投,结论跟然然给我的一样?”
“你咨询过然然?”
“当然,如果按小马所说,投一千万回来一个亿,我控制得住吗?庄哥,你了解我没出息,经不起诱惑。但根据你的劝说,我为保险起见,又咨询了然然,她专门找了个机构给我研究了一下,说不行,我现在才真正死心放弃了。庄哥,今天晚上,我们两家聚会,大家统一要求你必须参加,怎么样?如果你不来,我跟李茅在你家外面死等,怎么样?”
好吧,这个痞子。
这次吃饭,气氛融洽自然得多。因为小苏的孩子已经可以丢在他爷爷奶奶那里了,他老婆就充当了后勤部长,从安排菜单到酒水,全是她主动的。她跟小苏一样,是个善于周旋的人,把位置定得好,把菜点得好,把话题安排得好。
更重要的是然然,她从高冷的气质中走了出来。自从她上次跟李茅闹矛盾的事发生过后,她对我的态度亲切了许多。当她把我当自己人,跟我的话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