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根本没秘密

“不要脸,庄哥,我都没失身,你哪里失身了?”

“严肃点,还要干活呢。还不快去烧火做饭?”

她颠颠地跑进厨房去了,我得把院子以及外面的小路清扫一遍。

这些天,我们每天到镇上,像当地人一样买菜买肉买鱼,各种调料,在家里,尽量搞得热火朝天。我要让她充分享受这山居之美,以对得起她对我的心意。我要让她更多体会到传统文艺之美,以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是,有些逼近的关键的事情,最终来是要来临的,我们的打算我未来,目前最现实的是,再过几天,我们都要离开。不知道未来是分别还是重逢,我们彼此要离开,与这美好的农村生活说再见。

事情总是从看似无关紧要地谈起。

“庄哥,那些鸡怎么办?”她没有说离开的话,但这个意思很明显。

“明天我们炖鸡汤,剩下的,送给水泥店老板。”

“小黄,我想带回上海,我是它妈妈,离不开它了。”

“行,但是要拴上养,它长几个月,就算大型犬了,要登记,打疫苗,平时,也可以跟你妈妈作个伴。”

“庄哥,这些天,你让我太幸福了,我都长胖了,回去还得减肥,都是你害的。”

我笑笑,幸亏没有过分亲密,如果那样,今后的心灵,就剩下互相思念,也就是互相伤害了。

“到时,你到了南京,与妍子好好谈。庄哥,妍子给你的是不可磨灭的,也是我给不了的。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让自己成为妍子的替身,让你开心。但是,只用了三天,我就知道,我代替不了她。如果你没有从妍子那里走出来,就不要到上海来找我,你懂吗?”

“我懂,我做事要有始终。”

我们长久无言,这两个文艺青年,当年我们在语言和身体上互相融入,但没有生活。今天我们共同生活,但融入不了身体和语言。许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企图把它找回。人不可能两次过同一条河流,这是哲学家说的。这位哲学家,得多有生活。

最后一个整天,我们喝茶听收音机,逗狗,喂鸡。最后我挑起笼子,还有没吃完的粮食,送到了镇上,送给那个卖水泥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走?”他问得很自然,好像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明天,估计海上没有风浪吧?”

“小风浪根本就不怕,现在都是大船。况且,这两天天气倒是很好的。”

我们游击半天,总是没到正题。小池呆不住了,直接问题:“你是我舅妈的亲戚吧?”

“对,她是我姑”。这人回答得如此清楚,果然,他早就知道小池的身份和我们的关系了。

“明天我走的时候,给你一把钥匙,那屋子,你过一两个月去看一下,万一,我和舅妈再来,还可以住。”

“那行,我会经常去的。按理说,应该随时可以住,有这位小哥的打理,肯定好得很。”

我们离开了他,回到了小屋。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珍惜这最后一天的时光。

这天晚上,有月亮,半圆,如同我们即将的分别。

我们在月下,倒完了最后的红酒,前两天晒成功的豆腐干,成了我们的下酒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当小池念到这里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妍子,妍子,你如今在哪里呢?是不是也看到今晚的月光,如此皎洁。你是不是埋怨我跟小池在此花前月下?我倒希望你埋怨,我倒希望你嫉妒,因为只有你在埋怨和嫉妒,我们就存在爱情,我们就又会走到一起的。

“想妍子了吧?”小池总能猜透我的表情,哪怕是没有表情的沉默,她也能够窥探我的内心。

“有点,她一个人,不知道冷清不冷清。”

“庄哥,不管是妍子还是我,只要有一个陪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冷清,但也不会热烈,因为你总会牵挂另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月亮呢?”我自言自语。

干最后一滴酒时,小池主动要求碰杯,寂静的院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那是玻璃的声音,也穿透了我们的内心。

躺在床上,她把被子裹得很紧,好像很冷的样子。我轻声说到:“要不要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不,庄哥。如果妍子跟你回家,我要能够坦然面对她,也留给我俩坦然的尊严,庄哥,我冷,只是我有个感觉,明天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无言以对,我这个漂泊的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变化了的妍子和小池,变化了的我的内心。

门外的小黄好像也知道要离家了,它在门外偶尔地叫了两声。

小池温柔地对门外的小黄喊到:“别叫,妈妈在呢,不会丢下你的。”

此时,我觉得小黄很幸福,它也有妈妈。

“庄哥,你知道我回去怎么这么久吗?”

“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没收到你任何消息,肯定有你不想说的理由。”

“你心还蛮大,庄哥,也不关心人家究竟遇到了什么。”

“估计你没处理完时,你不会告诉我的。”

“完了,不说了,你也不想听。”

她赌气地,又背对着我了。我也没吭声,全凭她的意愿。

过了一会,她沉不住气了,突然翻过来,对我说到:“算了,憋不住,还是对你讲了吧,这事与你有关。”

她说到这里,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此次她回去久久未消息,要不是与我有关,她早打电话告诉我了。

“其实,我们上岛的第二天,我舅妈就知道了。”她这样一说,倒令我吃惊,想不到这个看似闭塞的地方,与外界还有如此广泛迅捷的联系。

“这里是我舅妈的老家,我们到她家原来的房子住,我们在镇上买东西,就有她老家人打电话给舅妈了。当然,我舅妈知道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妈,我走之前接到的电话,就是我妈打来的。你知道,不用想,她猜就会猜到是你来了,庄哥,我得回去处理好这件事情,所以就离开了。”

“我回去过后,我妈好一顿数落,又是身体不舒服,又是哭天喊地,我只好陪着她了。当时我就想,不如把什么事都给她说了。她理解也行,不理解也行,毕竟她是我最亲的人,我全告诉她。”

“当我妈听了我们在北京的故事,也知道了妍子的事情后,她就更反对我过来了,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我为了让她宽心,就只好把我俩现在的状态给她明说了。”

“庄哥,我俩在这里没发生什么吧?你其实也不希望这两个月里,我们发生什么吧?”

我点点头:“不会发生什么,你肯定也有更高的追求,小池,我知道,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苦笑了一声:“看样子,我们之间没有误解。庄哥,我也是这样跟我妈说的。我们现在的关系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当妍子的事没有着落的时候,我们之间不会有故事。这事让她稍微放宽了心。最让她放心的是,这二十多天来,我24小时都跟她在一起,你居然没有一个电话找我,她就确认了,你不是因为寻找个人感情来上海的,你只是来避难,来疗伤,来度过这个过渡期的,我只是在尽朋友的义务罢了。”

她把我们的关系形容成这个样子,虽然表面上接近事实,但是,我们俩真的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吗?潜意识中,我们曾经历过多少犹豫啊。

“她之所以今天让我过来,陪你这余下的时间,也是拗不过我的坚持,更重要的是,这边传来的新消息,让她对你的印象好些了。”

“什么意思?”我不太理解小池所说的新消息是何所指,因为我们确实没有互通消息的啊。

“你出没于这个小镇,有人经常给我舅妈透露消息。有一个卖水泥的,就是我舅妈的侄儿,她的电话打得最勤。”

我突然想起,那个年轻的水泥店老板,他与我的对话,他看我的眼神,一切全明白了。我自以为的隐居,其实全在他的默默注视之下。

“庄哥,你也真是好。买这多水泥要干啥,做这多工作要干啥,你是如何努力,如何辛苦,其实我舅妈都知道,这镇上,不知道还有她多少双眼睛。庄哥,这些事我妈也知道了。她说,看来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不个踏实的人。虽然不足以托付我的后半生,但作为朋友,人品应该是不差的,对我也应该是不差的。所以,我妈就同意我再回岛上,陪你度过这最后的二十几天。反正我妈也看到了,把我强行留在家里,我也不可能安心。你知道,我从小任性,我妈知道她管不了我,所以,也就让步了。”

“但是,庄哥,我妈给我一个条件,我们这种关系仅限于这段时间了。过完这段,要我回上海好好工作,至于与你的关系,得等到你与妍子的关系理清。我说了句直话,倒把我妈吓一跳,鼓励我过来了。”

我晓得她说的是什么,但也要装着好奇地问一下:“你说的什么,可以吓到你妈?”

“我给妈说:妈,看看你自己。所以,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我自己今后是否结婚。”

“我知道这话很伤人,伤她的心,她失败的婚姻虽然不是她的错,但给女儿带来人生观的变化,她肯定会伤心。但我说出来并不后悔,因为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总得要跟我妈说清楚的。”

这当然是小池的真实想法,但她母亲听了,肯定会吓一大跳的。

“她催我过来,是不是女儿万一不想嫁了,那嫁小庄,也不是不行?”小池调皮地问我,我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考验。我不能接她的话茬,我得转移话题。

“看样子,我努力修路,也算是歪打正着?”我把话题引到这些事情上。

“当然,仅仅是镇上的人给我舅妈打电话,就有这效果。如果有一天舅妈回来,看到今天这模样,肯定会吃惊的。总有一天,我要把我妈也带来住几天,看她怎么说。”

“我这也算是做了点有价值的事了。对了,那条路约有八十公分宽,轮椅是推得进来的。”

我们讨论着明天该干什么,如同普通的农民。

第二天,我们就早起了。本来我要做早餐的,但小池非要她做,她说免得有一天我不在,她带她妈过来了,她不熟练。

好吧,放鸡喂狗的事我来做吧,但也被小池制止了,说这是她最有意义的劳动,不准我插手。那我做什么呢?

“磨豆腐,今天你要把豆腐做出来,你答应过我的。”小池大声说到。

将黄豆浸泡在水里,用两根竹杆绑成一个十字形,再用一块纱布做过滤网,这是滤豆腐的工具。

吃过早餐,看了看,黄豆还没完全泡胀,我们坐在石凳子上喝茶。茶叶是小池从上海新带来的,在这朝阳下,一切明亮;在这微风下,一切清凉。

经过几夜的露水,那些移栽在院子边上的杂花已经开放,月季鲜艳,刺花疯狂。鸡在远处的草地找虫子,公鸡气宇轩昂,母鸡咯咯奔忙。狗在脚边的院坝打滚,你不理它它就叫,你要看它,它就躺在你身边,让你给它痒。

鸡狗的声音其实是会让农村更加宁静的,宁静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容易让人恐惧,容易让人夸大自己的心跳,容易让小池这种从未有过乡村体验的人,变得心神不宁。有安全感的熟悉的声音,让人更为安心。

我和她没怎么说话,背对着阳光,让温暖洒在背上,面对远方的小路,其实没有注视远方。我们都在享受这种宁静,在这宁静中充满生机,甚至,我们都听到了,有些花蕾,在咯吱咯吱地打开,在迎接这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