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说了寺庙的生活,大概是早课晚课,法事,打坐,听经念经之类。这些我都见识过,我觉得苦,但她很奇怪,好像天然适合这种生活似的,一去就适应了。去年不是跟她一起去过吗?她高兴得很,我不耐烦,估计她跟你说过。”
“是说过,她打坐的适应能力,也比我快。”
“她还跟我说了句话,我至今都不明白。”
“什么话?”
“她说了句:我找到了安心的地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懂了,原来她把她的心,安心在我这里。现在她把心,安放在学佛这件事情上。
“我觉得妍子很奇怪”小姐姐继续说到:“从小,她就是个想怎样就怎样的人,做一件事,从来没有真正安心过。现在如此冷静平和地对待自己,对待我,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仿佛都不认识她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到:“也许她天生与佛有缘。”
小姐姐喝了口咖啡,突然抬起头:“不!我觉得这之间应该有个过渡,与你有关。”
“嗯?”
“对,就是与你有关。你想想,妍子是什么时候安静安心下来的?是不是跟你结婚之后?她跟我说过,她给你打毛衣、织围脖,对不对?”
说到这里,我解开我随身的双肩包,拿出了装在里面的毛衣和围脖,对她说到:“现在,这两件东西在我包里,就如同妍子在我身边,它们在,家就在。”说到这里,我几乎要流出泪水出来了,我想起了妍子在我身边安心编织的那些日子,岁月静好,神情安详。
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当时我没觉得它是如此珍贵,今天才觉得,那几乎是我一生来,上天给我最大的奖赏了。
“哎呀,妍子能织这么漂亮的东西,这是我没想到的。妍子能够当一个小女生,安心编织,可见她当时是多么安心多么幸福。这就对了,是你让她在这一生中,第一次安心,她体会过安心的美。你不知道,她从小没跟父母生活在一起,不安全感伴随她的少年时光,她从来没有安心过。在我们家跟我们疯闹,也没有安心过。只有你,给了她奇迹,让她如此安心。不是我恭维,你今天对她的感情,我也看得出来,你对她提供的最大价值,就是让她在你这里,安下心来。不过,世事无情,她对你的爱本来就不心安理得,况且如此多的变故,让她又回到了过去的不安心。当她今天找到一个安心的处所,我们最好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小姐姐此时看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一切,而这一切,我无法面对,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小姐姐”我说到:“我按妍子的方式喊你。你要明白,如果我和妍子刚结婚时是普通的夫妻,但在夫妻生活间,我们真正产生了爱情。我一生的经历也许妍子告诉过你,妍子曾经带给我最好的家庭,我以为我们可以如此幸福地过一生。谁知道,有如此多的变故。我不请求什么,我只请求你转达给妍子这个意思:既然我们曾经如此幸福,那么我们就应该有能力战胜所有痛苦。我一直等她,她所寻找的因果,我也要寻找,等我找到了,我再来找她,希望你做她的守护人,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我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吓得她也站了起来。当我从下的时候,她倒激动了,抹了抹眼泪。
“我咋没这福气呢?碰不到这样的感情?要是我有妍子这样的经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知足了。”
她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说到:“放心,妍子是我妹,我肯定负责到底。你也不用这么说,如果妍子知道你过得不好,她也不会安心。对了,她说过小池的事,你怎么打算呢?”
这是个大问题,我怎么回答呢?
“你没想好就算了,也不急于回答。”对方看出我的犹豫,误会了我的意思。
“小池给过我爱情,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妍子一直以为,她只给过我婚姻,没给过我爱情。她错了,我真的已经爱上过她。至于小池,我还是要跟她见面的,我得先把自己的所有感情理清楚,再作今后的打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可能跟小池结婚。因为,直到现在,我唯一的妻子,还是妍子。”
“你不要那么固执,你也可以试试,如果妍子听说你过得幸福,她肯定也会很高兴。”
但是,我听到这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我跟小池结婚了,就永远离开妍子了。如果妍子还想回到尘世,她回到哪里去呢?
“我要为妍子保留一个家,即使她暂时没有回来,我也要保留着她的位置,就像这毛衣和围脖,只要它们在我身上,妍子就在我心里。”
说完这,小姐姐眼泪又出来了。其实,我自己也被我自己所感动。当年我一无所有,是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拥有过。现在我一无所有,但我是拥有后又失去,两者的体验完全不一样。
离开小姐姐后,我一个人背着双肩包,游逛于南京的大街小巷,在六朝金粉中倍感冷清,在繁华喧嚣中体验寂寞。
我又成了那个孤身流浪的人。
夫子庙和贡院,你们不要骗人了,成了夫子有什么用?我看了你这么多书,可是对我的幸福毫无帮助;中了进士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分享光荣与快乐的人!
秦淮河上,那些历史上散尽千金买笑的人,你们是不是也像我今天一样孤独,试图用嘈杂来掩盖内心的冷清?
南京,一个离别的城市。
我来到中山陵,伟大的建筑伟大的人,你死没在这个地方,但这里毕竟埋藏着你的身躯,你是怀念还是希望?可惜,你缔造的政府,在这里逃亡,在你的眼皮子下,百姓们迎来惨烈的屠杀,你却不能站起来,为他们流泪,为他们呼喊,你离别了南京的人,你的政府也永远离开了南京。
我来到朱元璋墓,一代君主的雄心。但是看看你的子孙吧,没一个人藏在你身边,他们离你而去,选择了遥远的北京。
南京是个离别的城市,它曾经拥有无数的故事和繁华,就像我的生活,今天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绕着鸡鸣寺转了三圈,如弟子礼佛塔,右绕三匝。这个被无数文人墨客歌颂或者悲叹过的寺庙,我只是他们的延续,在不舍中告别,却说不出一句诗歌。
我游逛这个城市,仿佛要游遍妍子曾经走过的一切地方。只是没有妍子,我的游历就变成了流浪。
“我也不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我决定到南京去一趟。”我对班长说到。
“你去吧,但不要勉强,我估计妍子的心理创伤,不是今天就可以完全恢复的,你要作好心理准备。另外,高总冯总这边,你放心,我们每周都要见面,他们比我想象的坚强。”
是啊,妍子把愧疚的原因归结到她自己头上,我却不能以断手人的原因,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的愧疚无法解除,她离开我的决心也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突然想起,我要去看看那两个资助的孩子,或许,孩子可爱,也会给妍子带来某种希望?
本来想给贺部长打个电话,报告他我的结果,当然是报顺利平安。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要收养这两个孩子,也需要他的关系。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打这个电话。
我想先看看孩子再说,如果有收养的可能,再给他打招呼。更何况,如果此时打电话,他又是安排车又是安排饭,我不自由,他也麻烦。
我来到了都江堰市,那个收养地震孤儿的地方。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一男一女,在这个政府办的福利机构中,上幼儿园。
我直接找到福利院的院长,表明身份。对方检查了我的身份证之后,核对了捐助人名单,确认无误。
“你就是来看望一下吗?”
我提了提手中满是文具食品和玩具的袋子,说到:“送些东西来,也看望一下,没有亲自见过他们,这次到成都有事,顺便。”
“你夫人呢?她写了好多的信,我们老师都给这俩孩子读过了,孩子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应该来的。”
“她有事,没来,我来看看照些照片,拿回去给她看。”
“那也行,你坐一下,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一下课,我就把他们带过来。”
院长找人给我倒了水,自己下楼了。我听到侧边一名工作人员在接电话,好象在谈论收养的事情。
“王女士,您资助了这个孩子,我们代表孩子和他逝去的亲人感谢您,孩子您也看过了,环境您也了解了,政府对他们还是挺关心的,这们提供的条件,想必也没您担心的那样差,对不对?”
“你希望收养,这一方面要考虑孩子的意愿,毕竟他已经五岁了,他还有远房的亲戚也经常来看他,也有收养的意愿,当然作为我们来说,我们也不是偏向他的亲戚,但起码也得让他亲戚知道这个事对不对?起码处商量一下对不对?”
“您不要急,按收养法规,您还要提出申请,申请中要满足政府定的条件,比如年龄差距有多在,您的家庭及子女情况,收入及负担情况,如果您真满足这些条件,您要提书面申请,还要取得孩子的同意,还要征求他亲戚的意见,对不对?”
“王女士,您不要急,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目前就这些规定,您知道,国家目前对汶川地震孤儿很关注,我们也不敢开绿灯。如果有不清楚的,您也可以咨询其他人,谢谢您的爱心。”
这姑娘挂完电话,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我听到这里,一想,假如我要收养,按年龄差距来说,我和妍子肯定是不合适的。如果让金姨收养,同时收养两个,估计也有难度。更何况,孩子什么意愿,我还真没底。
过了一会,院长领着两孩子过来了。
两孩子一虽然年龄相差一岁,但穿的是一样的衣服。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比较拘谨,院长教他们:“叫叔叔好”。
“叔叔好”。
两个孩子前后一叫,显得比较勉强。
“叔叔每年给你们寄这么多好吃的,给你们这么多玩具,你们不感谢一下吗?”
“谢谢叔叔”小姑娘倒是懂得礼貌些。那小子,低着头,鞋子踢着地板,没怎么搭理我。
我问到:“跟叔叔到大城市去玩,怎么样?”
两个孩子看着我,仿佛听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摇了摇头,看着他们的院长。我明白了,这两个孩子还没懂事,也不知道大城市是什么意思。我改了一个问法:“叔叔带你们去吃肯德鸡好不好?”
两个孩子还是没多大反应,回头看着他们院长。
院长对我笑笑:“庄先生,他们不敢,况且,我们院也不允许人带我们孩子出去。”
我说到“我去买点回来,送给他们吃,可以吗?”
“那行。”
我出来,搭了个车到了一家肯德鸡,我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吃这个,买了一个全家桶套餐,送了回来。
当我进院子的时候,我看见那两个孩子,已经在游乐场上,和老师小朋友们一起玩,开心得不得了。刚才那个拘谨的小男孩不见了,一个上窜下跳的捣蛋鬼出来了,他在架子上爬来爬去,从滑梯上溜下来,得意和开心,洋溢在他脸上,自由自在。
那个小姑娘,正在荡秋千,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稚嫩的脸上,如一朵娇嫩的花,笑声,干净而无所顾忌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你推啊,用力推啊”。她在对身后那个推她的另一个小姑娘说到,那个帮忙推秋千的小姑娘,满头大汗地笑着。
这就是幸福。
我没有再打扰他们,让他们享受这阳光下的快乐。我没有资格干扰他们的生活,当他们没有改变的意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