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传统文化伟大的实践者,他虽然不见于史册,但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突然想到了董先生,刚才,我在打坐时,这两位都突然出现在我的意境中,这是偶然的现象,还是有必然的因素。难道,灵魂不灭,千里传音?
我吓了自己一跳。
突然发现岳父母正看着我,我的思维又回到现实。“我觉得,何时告诉妍子,得等到一个比较好的时机,现在暂时不要告诉吧。”这是我的建议。
岳父说到:“他的悼念会,我是要参加的,你们还是直接准备回温州吧,我到杭州帮助朱先生家属处理后事,妍子问起来,就说我在外面有生意要处理。你们直接到温州,如果妍子问为什么不到杭州去,你们就说朱先生在日本,短时间内回不来,下次再说。”
我和岳母同意了他这个意见。
其实,说走就走,也很简单。岳母把这边的事都托付给金姨了,我到酒吧给经理简单交代了一下,也让她好好留意接班人的问题,总之,一切由她看着办,我下一步没多少精力了。
北京到温州,也就是一张机票两个小时的事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简单。
我妈过来了,在我们上飞机前就给她打了个电话,等我们到家时,刚好是午饭时间,她已经和宋组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我妈和妍子,当然是很兴奋,问这问那的。兴奋中的她们,没有察觉,我和岳母那勉强的应付和保留的笑容。
人在不冷静的时候,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都很低。
我在开车送我妈回去的路上,关于朱先生的消息,我差点说出口,但又忍住了,我怕她知道后,在妍子面前掩藏不住。关键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的情绪上,她只关心妍子的身体状况以及没有出生的孙子。她还兴致勃勃地讲,大梅的孩子,会翻了,会啊啊地叫,如何可爱,如何烦人,如何惹人怜。
“到时候,你们的孩子出来,我得忙一阵了。光大梅的孩子双休到家,我们都手忙脚乱。自己的孙子出来,我还不全力帮忙?你们要不要我管,我都要管,这是我的事业,哪怕洗尿布,我也愿意。”
“妈,现在都不用尿布了,都用一次性的尿不湿。”我提醒到。
“管你们用什么,就是每天看到,我就觉得幸福。”
人类就是这样,这是本性,当看到自己的基因传承下来时,这种满足感,是人类对后代精心哺育的动力,也是人类存在发展的必要条件。
人给自己平庸的生命赋予重量的最牢固方式。
当你没有后代时,生命有不可承受之轻。这是每个普通人的想法,没什么错。
温州果然是我和妍子最习惯的地方,我多了几项任务。春天来了,花园要整理,月季开始开放,草地开始嫩绿。如果你仔细发现,微小的泥土圆球,已经宣布蚯蚓开始出来;如果你察看盆景,新芽上的纤毛在摆动,舞蹈并且随着生长,节节歌唱。
春天总是有一些躁动的气息,妍子的肚子也有动静了。
当岳父处理完朱先生的事情,回到温州的时候,找了个妍子洗澡的时候,悄悄地、简短地给我说了与朱先生有关的事情。有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留下来的大量古本医学著作的分配问题,朱先生的后人与他所供职的学院产生了争议;关于他的一些财产的继承问题,几个子女间也有不同的意见,尤其是关于房子等东西;关于他学生代理教职的问题,相关院系及他的学生们,意见也不统一等等。岳父没有详说,但我听得出来,他是对朱先生的后代及学生是比较失望的。
“唉,钱上的事我可以帮忙,但他的家务事,还真没法帮。我总觉得,这样一个高尚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用一生的努力教育家庭、培养学生。到头来,我总觉得,后继无人了。”
孔子说过:“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也许是现代节奏加快了,一世过后,就无法影响后代的行为和思想了。朱先生可以算是君子了,他做错什么了?没有。但为什么是这个结果,是时代不行了吗?
再比如董先生,他连后代都没有。我算是他的学生,我继承了他什么优秀的品质呢?我发扬了他的哪些学术遗存呢?没有,他对我的期许,我一样都没有实现。
所有的英雄,有的是一时,有的是一世。我的那些落魄的班长们,他们是一时的英雄,他们连自身曾经的豪迈都被打败了,更谈不上影响他人。朱先生是一世的高人,妙手仁心、活人无数,自己道德高尚而不失亲和力,在现实社会中有地位有影响有贡献,但仍然无法把这种高尚传递下去,这是为什么呢?
他是对社会贡献极大的人,学术著作等身、科研成果重要、治病救人无数。他是对社会索取很小的人,从那个针灸玉人的得到和捐献就可以看出,他对财富和名誉并不太追求。他是对自我道德要求严格的人,从传统意义上讲,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反正,我知道昨晚有点断片。等我醒来时,发现我睡在地板上,床上和地板上还躺了三个人,卫生间有人在洗漱。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卫生间,发现是向班长在洗脸,他看见我时,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点点头,轻声问到:“班长呢?”
“他今天有事,先走了,他给你发了短信。”
我一摸口袋,手机没在,又回到卧室去找,发现了,在窗台上。我打开手机,看到了班长的短信:“小庄,养老院有事,我先走了。你今天上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有事电话联系。”
向班长洗漱完毕,我到卫生间整理一下。看到镜子中的我,头发散乱,面容浮肿,眼带血丝,衣服绉巴巴的,上面还有一些污渍。我对自己笑了一下,昨晚真的是混乱啊。
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发愣。回想昨天晚上自己的表现,头虽然有点木,胃虽然有点酸,但思维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昨晚念诗来着,我记得昨晚发泄来着,我记得昨晚狂妄来着,与其说那时的兴奋是因为高兴,不如说是压抑后的排遣。
当酒后身体的各种不适应时,思维就在混乱中寻找出口,东拉西扯和杂乱无章的状态,带有破坏性,把我平时自以为的平静淡定、自得其乐的生活,打烂了。
“再也不乱喝酒了”我自己对着自己说。
等他们都醒来的时候,大约已经到九点钟了,宾馆的早餐已经没有了,我要请他们到街上随便吃点,他们都不想吃。最后,只得开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在车站广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得给他们每个人带点东西。于是找了一个超市,买了四条烟,算是个礼节。
李班长客气到:“我又不抽烟,况且送礼的烟你昨天已经给我们了。”
“那是我对公司的赞助,这烟是给你们个人的。你们抽还是不抽,反正就算是我的礼物,不能空手回家吧?”
他们收下了。当挥手告别时,我发现赵班长,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在拖着一个箱子进站的背影中,他的身体有点弯曲,佝偻中隐约有苍老的痕迹。这是当年的擒敌能手,这是当年带着我们训练基本功的人,这是当年训练场上给我们做过示范的人,他的落寞与衰老,是被生活的重担压成这样的吗?
我看到他们的背影,混迹于众多旅客中,渐次消失,泯然众人矣。我的眼泪下来了,我招手的右臂没有放下。这几个曾经勇敢冲杀的战士,这几个曾经带领队伍的大哥,这些被困难与平凡折磨的、有英雄理想的人,他们已经看不出一丁点英勇的形象了。
他们当年的自尊与骄傲,曾经激励和鼓舞着我们新兵;他们也曾经成功过,也曾经奋斗过,也曾经豪迈过。但时间,时运,时代,在抛弃他们吗?或者命运的无助,已经让他们开始抛弃自身。他们这次到北京来,是抱着希望而来的。所以英勇的回忆和战友的浓情,是他们拯救平凡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无此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振作的可能了。
班长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还对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友情残存希望。我想起昨晚,赵班长有一句感叹:“最后时刻,只有靠战友了。不管靠不靠得住,只能这样。”当时他说这话时,他与我并排躺在地板上,他的声音很小,但我能够听到。这是战场上生死关头的话,这也是生活中平庸底色里最后一丝亮光。
他们终于消失在人流中,我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和他们再见。昨天的亲热是那么的真实和熟悉,今天的离别是那么的凄凉与黯然。
我回忆昨晚我说过的话,有些话很不应该啊。这些曾经的英雄抛弃了部分尊严,来北京向我们找出路。班长在帮助他们,我虽然不能帮助,但至少可以安慰他们。但是,我说了很多刺激他们的话,表面上这些话是真话,但实际上是在揭开他们心上的伤疤,侵犯他们的尊严。无论如何,我们以战友的名义聚会,他们始终是班长,我是新兵。
喝酒后,我吟诗,炫耀自己的文化;我谈钱,炫耀自己的富有。这是在给老班长们伤口上撒盐,他们没反感,班长没批评,这是在给我留面子呢。
“再也不能乱喝酒了”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又一次告诫自己。古人说,喝酒乱性,这是比身体受伤害更严重的事情,会伤害别人的感情,也混乱了自己的内心。
当我回到家时,刚好岳父母不在家,他们估计也到养老院去了。妍子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哥,你打架了吗?”
杂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服,憔悴的脸色,确实饱经打击的样子。我笑了笑:“这么多班长,我想打也打不赢他们啊。我是喝了酒,整夜晚闹,才到这个地步的。”
“你们部队生活就这样混乱吗?”妍子这样问,估计是因为我昨晚给她打电话时,说我与战友要过一晚部队生活。“我先洗个澡,再慢慢给你说。”
我在洗澡时,妍子推门进来,把我要穿的干净衣服放了进来:“要不要帮你忙?”
“不用,你休息,我很快就好。”
等我洗完出来,妍子已经泡好了茶,等我讲故事呢。
我把这两天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重点把昨天的经历讲了全过程。妍子说:“陈经理真是考虑得细啊,他是真在帮忙啊。”
“对,班长是真想帮他们站起来,毕竟,这些人都与我们有感情,并且都还能干。”
“你们喝酒,是想狂欢吗?我怎么觉得,你搞得跟我过去在酒吧,与那帮朋友疯玩时是一样的?就是由着性子来,互相吹捧和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