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到:“大家对西餐有兴趣吗?对洋酒有兴趣吗?”
结果,大家对这方面都不置可否。我估计,大家对这些都没有直观的感受,所以不好回答。于是,我说到:“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到一个法式餐厅去试一下,西餐洋酒,如果大家吃不好喝不好,晚上我们就买些烧烤回来,喝啤酒或者茅台,听你们挑。行不行?”
大家一听,这有点意思,就同意了。
预订餐位,开车到地方。一到餐厅,车上热闹喧腾的气氛马上就变了,因为餐厅虽然已经有些人在就餐,但非常安静,大家马上不自在起来。
“撤!”赵班长把我往外拉,我们几个出来。赵班长说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不自在,憋着肚子喝闷酒,我们当兵的做不到。不让人说话,这玩意儿,谁受得了?”大家都这样觉得,那只好改地方了。
“全聚德烤鸭,有包箱,自由喝,怎么样?”
“这就对了。”
现在烤鸭店的分店已经比较多了,在他们休息的酒店附近就有一家,我把车开到那里,是为喝酒准备的。
到了饭店,要了包箱,点了菜,烤鸭是必需的,茅台是必须的,我喝酒是必须的。好在,现在北京找代驾比较方便,我也没办法推脱了。
所有同学聚会或战友聚会,节奏都差不多。刚开始大家兴奋喧闹,没大没小,似乎通过互相挖苦和貌似伤害,来确认当年的融洽和逝去的感情。然后是喝酒中的不服气,这是扳平比分的机会。比如在同学会中,有一个人当了大官,虽然他也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气场完全盖过了过去的同桌和发小,甚至也盖过了暗恋中的情敌、想象中的竞争对象、球场上的比赛对手。在这第一局见面时,有人输了,就得在喝酒时挣回来,这是常态。凡是这种同学会和战友会,到这时候,就差不多该散伙了,拉上一两个多年不见的知己搞私下活动,明天再约就是收获了。这酒席,喝不喝,喝多少意义已经变了,没多大意思。
但今天这个战友会,总体还保持得比较亲热。没有互相暗中较劲的地方,也没有谁不服气谁。看得出来,那个向班长,在部队时,就比较高傲,跟首长开车嘛,当然比基层的人要气派些、口气要大一点、神气要洋一点。但今天,他没有特别表现出优越感,主动给大家倒酒,也不狂妄向别人挑战。有时倒点酒跟我喝时,用酒杯敲敲玻璃转盘,丢个眼色过来,我们相视一笑,这酒喝得舒服。
如果要开好战友会或同学会,所有人都必须克服攀比和嫉妒这两样情绪,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情绪,克服起来好难。要大家都自觉克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今天,大家都克服了。为什么呢?自卑和自傲都来源于心灵中的不自信,他们四个在部队培养了自信,今天的境遇也差不多,四个人约到一起到北京来看班长,估计平时也合得来,有情绪的磨合,互相适应了。再加上,他们不会对我的班长有嫉妒情绪,因为班长太成功,离他们太远,他们只会羡慕,不会嫉妒。
人就是这样的,只会嫉妒离自己近的比自己好一点的人。如果这个人离自己远,还大大超越自己,甚至此生没有超过的希望时,就是羡慕和崇拜了,或者还是向第三者吹牛的谈资:“某某,听说过吧?当那大的官,挣那多的钱,我要敬他酒,他敢不喝?我们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呢。”
这就是人性。
当然,他们更没有嫉妒我的理由。原来,我在部队的身份是个新兵,是个孤儿,在他们面前是没有多少地位的。但是,他们当年倒也还尊重我,因为我是个大学生。今天,他们知道我发财了,也对他们依然尊重,他们觉得很满足,很高兴。
没有嫉妒和攀比的故人聚会,是个好的聚会。
厨师一片一片地将鸭肉切下来,我们一杯一杯地喝,从第一杯酒的故作豪情,到现在缓慢的叙述,一个个人生的故事,徐徐展开。
首先展开的当然是我班长的故事。赵班长说到:“老陈和我一起回到县民政局报到,我回到我们乡镇,他到了县城。因为我关注编制,他关注地方。我父母承包了一个果园要到期了,我得回到镇政府工作,哪怕当个工人,也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好活动关系,把果园承包这事搞定。我父母的决心是明确的,在政府打下手,也是政府的人,村里就没人欺负了。老陈非要到县城工作,一个县办企业,我当时就跟他说,企业编制不好,不稳定。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搞好,就留在了县城。关键是还有一个因素,他当年与老婆结婚的时候,他老婆的愿望就是想进城,他也跟我说过。如果自己在县城扎了根,把父母接到县城,医疗也方便些,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父母长年生病,他也是为家庭考虑。谁知道,后来厂子倒了,他反倒失业了。”
另一个班长姓李,他说到:“老陈失业的时候,那是真惨啊,钱没钱,县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个铺盖卷,一个行李箱,就回来了,铺盖还是部队发的那一套,我帮他搬,他真没东西可搬,选择错了,命运差了,英雄也要流泪的。幸亏老向义气,给他贷款买了车,算是有个衣食。”
向班长摆了摆手,表示谦虚:“我当时在县政府,有那个关系和条件,你们有条件,还不是一样要帮?一起出来的人,混成这样,谁看得下去?”
我这才发现,班长的第一个恩人,应该是向班长。我站起来跟他敬酒:“向班长,我不知道是你,班长跟我说过买车的事。要不是你帮他贷款买车,他还碰不上我,我敬你!”
“她如果挺个大肚子,怎么在酒吧工作?别说工作量吃不消,就是形象,也合适吧?”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
班长的孩子生了,养老院又要扩大面积和修新的楼房,许多手续和工作要做,金姨也忙了起来,有时岳母也不得不帮助一下,因为,政府部门都是我岳母去跑的,比较熟悉。小苏的孩子生了,店子也委托别人照管,营业额有所下降,加上原来我们的手机品牌仅处于最低品牌维持阶段,整个生意也不太景气。
对于我来说,酒吧面临着经理生孩子的时期,急需人手。工厂的军队订单,今年虽然保住了,但明年是什么形势,心里没底,我与宋处长关系还没好到与贺部长的程度,也要维护关系,花时间和精力。所以这一切绞在一起,与前段时间的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闲的时候,觉得时间不好打发,有点无聊;忙的时候觉得精力不够用,有点烦躁。
但这种烦躁不能在妍子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的压力比我大得多。我想起了一句广告词:“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我下午的看书是无法进行了,但健身计划还在进行。整天以做俯卧撑和收腹训练为主,北京家里没有跑步机,也不能进行跑步训练了。妍子在观察我锻炼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情绪:“哥,你做了什么错事?”
“什么意思?”
“拿自己撒气呗,我看不出来?”
“锻炼就是这样的,与自己的战争。况且,多余的荷尔蒙如何释放?按身体的规律来说,要提高力量,必须每次都要将运动量逼近自己肌肉承受力的极限,当肌肉有酸胀的反应后,才能结束训练,我在部队时,就是这样训练的。”
“好吧,等有了孩子,你有力气抱。不过,哥,你训练后满头大汗,肌肉越来越好看了,让我捏一下。”
“你个女色鬼!”
打闹一阵,我去冲澡,等我出来时,妍子把电话给我:“陈经理电话,你给他回一个?”
我给班长打过去,原来是几个战友结伴而来,要我过去陪一下。我给妍子一说,妍子本来也想去,但我不同意她到处跑。
“这几个战友,没有王班长那样幽默的,都是班长的同乡,来祝贺班长生孩子,顺便来北京玩玩,没别的意思。”
“那就算了,你陪他们玩吧。陈经理最近事情比较多,怕是照顾不过来。”
“对,估计这也是班长的意思。他养老院的事一大堆,还得每天为孩子的事牵扯,只好我上了。”
只要妍子在家,保险系数就高些。我开车朝陈班长约定的地方去,那是一个酒店。现在,我和陈班长有一个约定成俗的习惯,凡是战友来了,尽量往酒店住,尽量不住家带,一是怕麻烦,二是怕别人不方便。
见到战友们,共四个家伙,都是陈班长一年兵,其实也是陈班长老乡,原来是一个县一起当兵到部队的。在部队时这几个都是士官,属于同年兵中混得比较好的。
从农村当兵出来,主要目的是跳出农村。当兵跳出农村的途径只有两个,在班长的那个年代,要么是考上军校当上军官,要么是转为志愿兵,后来叫士官。现在转士官后,要国家安排工作,也要三级士官以上才行了。三级士官,那得当十几年兵。当然,要考军校当军官,文化底子必须过硬。如果在部队硬考的话,录取率是非常低的,如果你是正规高中毕业,起码要考得上大学才行。当然,如果你在高中时有能力考上大学,就很少有人来当兵了,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大学生国家包分配。当然还有另一个途径,就是优秀班长,可以在考分上加80分,这样也容易上。按班长他们当年的军校考试题目,最容易考的指挥类院校,我指的是初级指挥院校,毕业后是排长的那种。语文、数学、政治、军事理论、军事动作共五门,总共500分满分,成绩基础差的,主要在数学上。语文差距不太大,政治可以靠努力背,军事理论也可以突击,军事动作,只要是战斗班的班长,肯定不差。那么,最拉分的数学可以靠这80分的奖励拉平,是很有机会上军校的。但是,这种优秀班长的待遇,很少有人能够享受到。其基本条件是:正规班长,立过两次三等功或立过二等功以上奖励,还有年龄限制,一个团只有一个名额。按当时我们支队的情况,一个支队大约有好几十甚至上百个班长,要竞争这样一个名额。除了硬件条件达到外,没有一定的关系是不太可能争取上的。
当然,在那个年代,还有另一种高级一点的军事院校,本科院校。相当于初级院校毕业的中专或大专文凭外,本科院校毕业后,直接授中尉副连,比初级院校毕业的少尉正排高一个档次。但这很难考了,有两个途径,一是从高考直接考上军校,经过体验政审等关口,成为正式军队学员。再就是从部队招生,名额更少,录取率更低,很多时候,一个团几年没有一个考上此类院校。这类院校,有很多是技术类院校,比如国防科技大学,空军工程大学、海军工程大学等是很难考的。也有指挥类的,比如西安陆军学院、大连舰艇学院,培养指挥干部。这类学院在部队,我们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我们中队倒是曾经有过一个短期代职的此类干部。从武警部队最高技术院校:武警技术学院毕业。直接授中尉副连,白白净净的,我们指导员外出培训去了,他来中队代理指导员两个月。这也是积累他的基层工作经验,为干部履历增加内容。他到中队做思想工作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找你下象棋,边下边谈心,倒也还有效果。但是,他知识分子的习惯丢不掉,整天喜欢读书看报。如果队长不在,组织训练时,当值班排长整队集合后,向他敬礼报告:“指导员同志,上午排课集合完毕,应到若干人,实到若干人,两人请假,请你指示。职班员某某。”
他回个举手礼后,永远是那一句话:“按计划进行!”当时我们都怀疑,他究竟看没看今天的训练计划,因为总是这一句说完,他又回去看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