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长看了看那个中校一眼,中校晓得自己的话多了,赶紧止住。老部长向上校示意,让他继续讲下去。
“老首长们心中始终有实事求是的习惯,当闫副部长的夫人去世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打电话找吴某理论,结果吴某找了一个前世因缘的托词后,就关掉电话,再也不接了。这让闫副部长警觉了,在老部长前去吊唁时,就决定立即报案,可见,老首长们的警惕性还是非常高的,也为我们案件侦破工作争取了最佳的时间,在此,我对老首长们对我们保卫工作的支持,表示感谢。”他说完,和王干事站起来,对大家行了一个军礼。
这明显是在给老首长们脸上贴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再困难,也要拍马屁,上校就是上校。
等听到他下面要汇报的内容后,我才知道,先夸夸老首长们,是有意义的,要不然,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更尴尬了。
“根据我们的统计及他本人的交代,他在北京的一年多时间里,总共骗来参加他学习的人数,约有七八十人,骗取的资金约有二三百万。当然,授课费不是主要的,主要是的是拜师费。他交代,最少的拜师费也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最多的拜师费,达到了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我们问过他,为什么要用三和七,为什么有整有零,他回答,这只是为了增加拜师的宗教意味和神秘感,主要依据是对方的富裕程度与虔诚程度,没其它更多的理由。据我们了解,他在我们这里,也只收了课时费,并没有向他拜师,所以,按他的说法,这还仅处于铺垫阶段。”
我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铺垫个屁,他没想想,万一闫夫人的病他要是治不好,不怕我们告他吗?”
“这个问题我们也问过,他当时认为老年痴呆症是个慢性病,一时半刻好不了也坏不了,他估计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如果能够把大家引到拜师的路上去,他挣了大钱,就立马走人,只是没想到,闫夫人这么快就没了。”
老部长说到:“其实,这也是个意外,闫夫人因为保姆带出去散心,不小心没看住,让老夫人独自离开,在花园角落摔了一跤,就再也起不来了。但是,吴某原来承诺的,经他作法,闫夫人还有十年阳寿,这肯定是说谎了。”
“当然,追求拜师时的大钱,他还有一个小心思,比较卑鄙。当时我们问他,即使拜师后,老领导们还是可以找到你,找你麻烦,你不怕吗?他说,不怕。老领导都是有面子的人,自己受骗上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不会动用私人关系来找他。至于报案,老将军们肯定不会,因为你一个共产党员,拜阴阳为师,搞封建迷信,不好意思找组织的。”
我听到这里,几乎佩服了这个吴某,他掌握了老干部的心态,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可以预备实施精准打击了。
“各位首长交的听课费,待我们完全查清楚后,会返还给大家,但请各位首长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上校说到这里,大家都表示,这没什么,有就退,没有也就算了。我觉得大家倒不重视这点钱,那个吴某骗了一年多的钱,还值不上老部长客厅中一件普通的摆设。大家看重的是面子,还有对个这个吴某仇恨。仇恨的原因不是骗了多少钱,原因是这个乡下来的人,居然骗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老将军。
他们的汇报就要结束了,我脑袋中的许多疑问还没有解决,我低声问了问身边的宁老将军:“首长,我能不能去问吴某几个问题,我有好些个疑问没解开?”
宁老将军点了点头,他对大家说到:“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他,大家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宁部长在我们这堆人中是最年轻的,文化水平又最高,你去问,我把我要问的问题写给你,怎么样?大家有什么疑问要宁部长代问的,写给他?”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都望着老部长。老部长对上校说到:“既然老同志都有这个想法,我想,在不影响办案的情况下,保卫部是不是可以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呢?”
上校马上回答:“趁现在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移交地方,完全可以安排,只不过按规定,我们保卫部门的人,要全程在现场,您看,这样,就现在,行不行?”
老部长点点头说到:“宁部长,你现在就去,还有谁要去的吗?”
宁部长笑到:“我这个小兄弟陪我一下,行吧?”
上校答到:“没问题,那我们出发吧?”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宁部长上车,中校开车,出大门,曲里拐弯,只十来分钟,就进了一个军队大院,在大院内一个侧道往里一拐,见到一栋房子,高墙电网、哨兵持枪,我就明白,所谓的看押室到了。
有时想想挺搞笑,我当年在部队时,从未到过如此高级别的机关,也没见过军队保卫部门的所谓看押室,今天不穿军装了,倒人五人六起来,跟在宁部长后面狐假虎威。
当战士把吴某押出来的时候,那个曾经装腔作势、神采奕奕的郭大师,虽然仍然穿着他不合适宜的中山装和布鞋,头发却已经乱了,神态却已经萎了,整个气质变得猥琐起来。可见人不仅靠衣装,还得靠气质。
在两位保卫人员的陪同下,宁将军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老干部们提出的问题,他一个一个发问,对方一个一个地回答。
宁部长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文化程度,原来是干什么的?”
吴某回答:“我是高中文化程度,原来在村里当过代课老师,村里小学与其他村合并后,就没事干了。”
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通过哪种渠道,接触到我们这个群体的?为什么觉得我们好骗?”
吴某回答:“闫夫人的弟弟,就是在大学教书的那个,他介绍的,所以,我最先接触的是闫部长,跟他接触后,我觉得他有需求,我就起心了。”
第三个问题是:“你明知道郭掌门没法术,为什么还要冒充他?”
吴某回答:“我知道他没法术是我了解他,但大部分人不知道。他在江湖上名气大,冒充他有说服力。其实,江湖上的名气是人抬人互相抬起来的,根本靠不住。”
宁部长的问题问完了,他回头对我说到:“你问吧,小兄弟。”
我首先打开手机,将那个地煞符的图片找出来,拿给吴某看了一下,问到:“认识这个吗?”
吴某表情中,我发现了他隐藏不住的笑容:“这个嘛,地煞符嘛,谁不知道呢?道书里面有,学阴阳的,都认得。”
“那你知道它的作用吗?”
“反正书上写的,它是用来诅咒人的,据说是从四川那边又有人拿它来吓人。我没修炼过这个符,但据我的经验,它没什么作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如果它有作用,那不把这个世界早搞乱了?况且,按道书上讲,修炼它是要守戒的,只要是破过戒的人,都修不了的。你想,今天,还有守戒的人吗?不要说我们搞阴阳混饭吃的,就是和尚道士,正规宗教的人,戒律好的也是少数,对不对?”
我的疑问解释了一大半,但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继续问到:“郭掌门有个师弟,姓王,听说过吗?”
“听说过,也见过。他没什么法术,但他自己相信真有法术的存在,所以,我私下认为他比我笨,毕竟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容易迷信。”
这就好解释了,王师傅给我画符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原来他自己也相信神符的作用,本来是骗人的,把自己都给骗了,也是有点笨。
最后一个问题:“你本人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吴某苦笑了一下:“相不相信有意义吗?对于我来说,我没见过鬼神,我就当它不存在。为什么呢?因为对我的生活不起作用。只有对我生活起作用的东西,我才真正愿意相信它。我本来在乡下当代课老师,平时还做点农活,能够维持生活。因为我母亲有病,我又不能外出打工。但是,现在农村开始空心化了,小孩越来越少,我原来教的那个村小,最后一学期只有五个人上学了,邻村也是这样的情况。最后三个村小学合并为一个,还只能上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只有到镇上去,你说,我在农村还有什么出路吗?我母亲有病,我没钱送她进大医院,就只好找巫术碰运气。我也读过高中,也明白科学,所以,我始终带着冷静观察的态度,来向郭大师请教的,请他作法,向他学法,几乎耗尽了我那微薄的积蓄,结果呢,我母亲还是去世了。鬼神对我起过作用吗?没有。但我可以利用它,像郭大师一样,利用鬼神的名义,赚取对我真正有用的东西:钱。从本质上来说,困扰我的是现实,而不是鬼神。”
他这一通议论加感慨,几乎又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但这样结束谈话,我有点不太甘心,我也想教育他一下:“你不骗也可以发财的,凭你的聪明劲。实话告诉你,我过去比你穷多了!”
这本是教育他,结果却受到了他的讥笑:“你只不过比我走运而已!”说完,他低下了头,再也不看我了。
我只是幸运,我真的只是幸运?我还会《周易》,我不准备告诉他,因为,这种预测虽然没给我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也帮我挣了第一桶金。
这时候,我才想起,董先生真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他交给了我知道,并且这个知识影响了我的命运。当然,在我生活中出现的人,我都得感谢,岳父母和妍子,李矛、小苏甚至张思远,王班长、钟厂长都是对我有帮助的人。宁老将军和贺处长,也给我的事业提供了帮助。更要感谢的,还是班长,他不仅是我生活事业的帮手,更是我情感寄托的重心。
当然历史不可能重复,但在那苦难的岁月,父亲、二娃的陪伴,钱哥的引荐,都是我的恩人。我还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给我苦难,也给我踏实的幸福感。
和宁老将军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小庄,走大道慢,但路长;走小道快,但路短。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点点头,觉得老将军又恢复了长者的气度,他最大的财富,就是他的人生经验经过了成功的洗礼。
我回到家里,整理了吴某所发的资料,其实发现了大量的错漏和矛盾的地方,我在想,当时我为什么就如此信以为真了呢?虽然自己也不是确定相信,但至少是半信半疑。其实,只要用简单的逻辑推断,就可以证明真伪了,我为什么还执着地坚持上课,甚至还想找他咨询请教呢?
答案又是老一套:希望和恐惧。人的最基本的两个心理,主宰着大多数时间的大多数人。我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地煞符的答案,希望能够找到破解方法。恐惧这个符带给我新的灾难,恐惧这个符影响我身边最喜欢的人。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