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放下再出发

这时,我听到后面屋子的哭声。我和妍子跑过去,表婶娘和我妈抱在一起大哭,她们这么要好,也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她们哭得投入,全然不顾火塘的柴都烧在外面来了,我赶快去烧。妍子站在一边看稀奇,她没见过这种厨房,更没见过这是怎么在煮饭。

好一会,表婶娘止住哭声,对我说到:“庄娃子,你小妹儿来了,也不跟表婶娘介绍一下。”

我妈接过火钳,代替我烧火,我站起来对妍子说:“这是表婶娘。”

妍子模仿我的四川话叫了一声:“表婶娘。”喜得表婶一把把她抱住,赞叹到:“好标志的人,庄娃子,这是画上下来的,比画上的人还乖,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我笑了笑:“托表婶娘的福。”

“就你会说话。”表婶娘拉着妍子的手,把她拉到外面亮处看,越看越喜欢:“没见过这漂亮的人呢,细皮嫩肉的,比刚出水的葱还嫩,吃啥东西养出来的。”

妍子骄傲地享受着夸奖,还不忘记搞我一句:“人家还不一定喜欢呢。”

“瞎说,庄娃子我还不晓得,在我们老家,从小他见过的女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漂亮呢。”表婶娘又回头对着我妈大声喊到:“齐玉芬,你少端你婆婆的臭架子,你这儿媳妇是天仙,你要是对她不好,谨防飞跑了。”

我妈居然配合地回应了一声:“晓得。”

吃饭过程不细述,只是妍子吃得很饱。她还说:“同样是炖鸡肉,表婶娘做的味道,咋就这么好呢?”

“妍子肯定是饿了”我妈笑到:“你没经历过,人要是饿狠了,烂红苕都好吃。”

我总结到:“土鸡土灶柴火烧,肯定好吃,再加上,我表婶娘的手艺确实好,我从小都喜欢到她家蹭吃的。”

表婶娘笑了:“从小,庄娃子就会说话,你妈不行。”

给外公外婆上坟,我妈哭得最伤心,尤其是在外婆坟前。

“妈,你打我,是我该啊,我不该抛下庄娃子,你放不下啊。”

“妈,庄娃子在外面受苦我不在啊,他发了财接我享福啊,我不是个好妈啊,你该打我啊。”

这是边哭边说,哭着哭着,我妈就在哭中唱起来了,叙述的都是从小外婆对她的好,对我的好,忏悔自己的不是,讲述的过去的故事。好多细节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在妈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外婆对我从小是多么疼爱,对我离家后是多么想念,至死前,仍对我念念不忘,放心不下。我和妍子,潸然泪下。

那凄婉的唱哭,是一首生命的悲歌。一个人生命的细节,凝结成爱;这爱变成歌曲,就是艺术。那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为什么活在我妈的心中,那一句句曾经的话语,为什么在我妈的歌唱中自然流出,那是因为爱,爱太浓,本身就是艺术。

面对坟墓,就如面对人生的终点。爱我的外公外婆,你们在终点前留下了什么?留下了血缘,留下了爱,并且这种血缘和爱,必将一代代传递。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普遍意义吧。

只有真正的大悲大喜,才值得真正的歌唱。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只能算装模作样。

母亲在她的母亲面前哭述,生命的悲欢。母亲在她的儿女面前歌唱,爱的细节。这就是艺术,大喜时手舞足蹈地歌唱,大悲时捶胸顿足地歌唱,都是一样的,这是生命的阴阳,在真爱中,都一样。阴阳合体了,就该是道了吧,至少是道所生的一,这个一来源于爱,爱是一种升华了的最普遍的感情。

我在思考哲学意义,在悲痛的母亲面前,在先人的坟墓面前,显得有点不合适宜,甚至有点滑稽,但,这就是当时的我,真实的自己。

扫墓完毕,回到外公外婆的老屋,舅舅和舅妈已经打扫干净。由于他们每年春节都在回来,所以打扫起来不费事,屋子还算干净,生活器具也算齐全。

本来,我想跟妍子一起在车上去睡,但是妍子不同意。她要在我睡过的床上,听我讲过去的故事,她仿佛对我过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晚饭的食材,都是表叔家送过来的。已经很晚了,农村的夜晚,完全漆黑,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舅妈和我妈在里面烧饭,表婶娘也过来帮忙,舅舅和表叔在台阶上抽烟。

妍子对农村这种烧饭的方式很好奇,她也坐在火塘边,想要参与。我妈看她有兴趣,就教她拿火钳,夹柴草,吹火。结果,她吹火时用力过猛,把灰吹了起来,一部分落在锅里,一部分吹到了脸上。她还不灰心,还要再试,结果没一会弄得满头大汗,热得不行。舅妈劝到:“妍子,别烧了,万一火大了,把头发烧了咋办?”她还在倔,不肯走,我把她拉了出来。她开始还不肯,我勾引到,出来我们讲故事,谈天,要不然,抽烟也行,你随便。她说到:“讲故事可以,不准瞎编。”

“瞎编不可能,舅舅和表叔在外边呢。”

我和妍子,放了条板凳,坐在院子中间,为了防蚊,我在凳子四周点了四盘蚊香,算是可以安静地看天。

星光灿烂,蟋蟀的声音、荧火虫的亮点,偶尔那条小黄狗窜过来,蹭脚上,吓人一跳。我非常享受这熟悉的情景,对妍子来说,今晚的经历,犹如探险。

一阵风吹来,竹林发出巨大的沙沙声,我故意吓妍子:“鬼来了,怕不怕?”

她若无其事地坐在大板凳上,依然摇动着她的双腿:“怕什么,我哥在家呢。”

回到宾馆,我又有点睡不着,妍子问到:“咋啦?”我说:“近乡情更怯,上次也是这样。”她笑笑,爬过来低声说到:“我来帮你安眠。”

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要我把思想和精力在她身上迅速消耗,结果就自然好睡觉。

有人说,男人完事后就想睡觉,这是女人最烦的习惯。但妍子不这样,只要我高兴,她从来不烦。爱到深处无怨尤,真有这事?

果然,如她所愿。

第二天一早,我们上车时,看到妍子正在给舅舅递烟,我知道,他们已经习惯了。我想到一件事,对舅舅说到:“估计中华烟在我们镇上买不到,要不在达县多买点,送表叔,起码得送一条。”

舅舅摇了摇头:“你给他一条,他舍不得抽的,要么拿到街上换差烟抽,要么等到过年过节送人,那时候,估计烟都霉了。你不如多买几条一般的烟,还实在些。”

好吧,就在达县,找到一个大的商场,我买了几条玉溪烟,买了几瓶好酒,酒不怕存坏。出来时,妍子眼尖,看到手机柜台上,居然有我们公司产的手机,这东西居然卖到达县了。我突然想到,这不是个好礼品吗,多买几部,送给舅舅一家,也可以送给表婶娘。结果,服务员告诉我们,这一款存货不多,只剩下两部了,其中一部还是样品,不过她说:“如果你们想多要,她就给成都打电话,明天就可以到货,进多了我们小柜台没那么多配额,要急了,上面经销商不得加价,不划算。”

算了,只要一部,给表婶,舅舅他们一家好说。

当妍子把手机介绍给舅妈时,我舅妈简直不敢相信,我是这个手机品牌的老板之一,她夸张地睁大眼睛问我:“庄娃子,你还真的是个大老板?”

我谦虚到:“就一个手机,还是跟人合伙的,挣不了多少钱,算不上大老板。”

舅舅也吃惊:“手机都卖到达县来了,还不算大老板?姐,我原来以为庄娃子是享了妍子的福,原来他也不简单。”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原来一直以为,我只不过是找了个千金小姐来改变命运的,他们没有相信自身能力的习惯。他们对发财的理解,只有运气和投机一说,这是他们经历的环境所决定的。环境决定视野、视野决定想象。

“舅舅、舅妈”妍子不高兴了:“我哥比我厉害多了,干什么成什么,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挣了好多钱。”妍子是跟我贴金,相对于妍子,那时的我没有好多钱。但相对于我舅舅,那时的我,真的算是有钱。

我妈也开始发挥起来:“你们是没到过北京,我在北京时,这手机公司的那两个老板都请过我的客,还把我叫董事长,我晓得是他们故意这样喊的,但是,说明他们也很服我们庄娃子呢。”

这时,舅舅舅妈才明白过来,我今天的一切,不是靠吃软饭。他们陷入沉思,因为他们想不明白,从小看到大的亲戚,怎么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这么有钱。

我知道,他们也一直在努力,他们也渴望挣钱,但命运总是难以改变。书中自有黄金屋,董先生给我的不仅是知识,而且还可以变现。

其实,他们没看过妍子家的别墅,也没见到过真正有钱的大款,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奇迹,他们会在今后的谈论中,在别人面前,把我吹上了天。

此时,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手机卖到这里,从销售情况看,火爆的迅速的扩张阶段,已接近尾声。

凡是靠新靠怪的商品,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达县已经在正常销售,最后一个市场,就是县城了,这个销售量的增长,即将进入最后的阶段。我的预感是,下一步,山寨品或者模仿品甚至升级品,即将上市,我们得开发新产品,不然就将退出江湖。

到达我们镇时,第一件事就是到舅舅家。他们到温州前没有想到能回四川,所以没带钥匙。他家的钥匙在李二嫂手中有一套,但李二嫂不在家。我说我知道她媳妇在哪里,找她儿媳妇。

我让他们等一下,我跑去拿。妍子非要跟我一块,说是要看看传说中的李二嫂,要尝尝她家的烧腊。

李二嫂的儿媳妇在,摊子还在开,她还认识我:“老表,你又回来了?”她跟春明熟悉,她就按春明对我的称呼喊我,这是对的。我们乡村是个熟人社会,只有在称呼上有沾亲带故,才显得是自己人。

我说到:“我舅舅舅妈也回来了,没钥匙,听说你家有,你妈呢?”

“我娃儿病了,我妈带她到县医院去了,昨天走的。钥匙在妈家里,我去拿,那得把摊子收一下。”她显得非常热情,把妍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

“我忘了介绍,这是我老婆,这位是李二嫂的儿媳妇。”我一介绍完,妍子就问:“这就是你传说中的烧腊?”我点点头。

妍子问她:“能尝一下?”

她笑了起来:“哎哟,你们大老板,啥没吃过,还看得起我们乡场上的烧腊。大哥,你上次开北京牌照的车,就晓得你是老板,但究竟你是个多大的老板啊,你老婆这一身穿戴,至少得十万!”

我突然意识到,她在看妍子什么。衣服、包包、首饰,肯定都是名牌,女生都认得的。我说到:“你去拿钥匙吧,摊子我们来守,我舅妈还在家等呢。”

她疯也似地跑了,还不忘回头说了句:“烧腊随便吃,不要钱!”

妍子笑到:“你老家碰到的第一个熟人,还是个女的。卖的这烧腊,这是不是缘分?”

“废话多”我拿起刀,给她切了几片烧腊,让她尝。她吃了几块,问到:“我觉得跟达县的差不多啊?”

“对于我来说,差距很大,这是童年的味道,更有我父亲的味道。”我说到这里时,李二嫂的儿媳妇又跑回来了。妍子想送她点东西,毕竟吃了人家的,得还情,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我告诉她:“一会我们还要经过这里,那里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