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政权都是暴力机关”我直接回答。
“莫扯远了,下车!到了!”小池大声喊到。
一下车,就尴尬了。思远喊到:“你们看,还真有孙悟空!金箍棒!那不是?”,他一指,我们看去,门口孙悟空手搭凉篷作遥望姿态,景区内一个巨大的金箍棒立在中央。“我说嘛,火焰山没孙悟空怎么行?”妍子也兴奋了。
我和小池互相看了看,她摊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也笑到:“讲半天历史,不如一个传说。”
红色砂岩,在极度干旱极度高温的条件下,几乎没有植物生长的任何条件,偶尔的暴雨冲刷,山体一股股沟壑自上而下几乎平行排列,像极了火焰燃烧的样子,火焰山,果然不虚此名。
这里是全国最低的地方,比海平面还要低100多米,是中国最深的盆地。由于海洋的季风吹不到这么低的方来,所以也是全国最干旱的地方,年降雨量不足200毫米。更是全国最热的地方,有时会达到50多度。当然,也是昼夜温差最大的地方,“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确实是这里的生动写照,不到这里,你的体会是不直接的。
夕阳,几乎从地面平射过来,巨大的明暗对比,显得人和山都具有强烈的油画色彩,这是照相的好机会。我们轮流当摄影师,还请其他的游客给我们拍了几张合影。然后才进入景区中间,思远和妍子向金箍棒跑去,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个巨型温度计,当然,此时温度并不高。
太阳开始落下,我们也开始离开,在向吐鲁番市进发的过程中,妍子惊奇地问到:“这么干的地方,产葡萄?”
路边低矮的葡萄树,被围在铁丝和水泥桩组成的园子里,越来越暗的背景,没有人说话,前面灯光密布,市区到了。
订了一个宾馆,放好东西后,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出来找吃的,咨询了宾馆服务员,她说侧边有一个羊肉汤锅比较好,可以试试。
但妍子有点犹豫:“恐怕是托吧?刚才谁说的烧烤来着?我们串串胡同,看有没有烧烤呢?”
我制止了。毕竟刚来新疆,听说有少数维族人还敌视汉人,晚上不敢乱窜。我说到:“你不要拿你做生意的心态来看人,我觉得她的推荐靠谱,按常理,她应该推荐本宾馆的餐厅才对。我们不妨试试?万一不行,明天白天再找烧烤吃?”
妍子也没说什么,我们出门,很快找到那家羊肉汤锅店子,一进门,妍子就叫起来:“哥,还是你聪明,可不能逛街了,就这一段,好冷!”
“是吧?我们都穿少了,这里昼夜温差太大”思远一边说一边脱衣服:“要不然,你把我的外套穿上?”
“你看看人家思远!”小池对我说到,我也假装要脱外套,她笑着制止了:“羊肉发热、汤锅发汗,不穿你的臭衣服!”
果然好汤,汤色雪白,配以羊肉、羊杂、本地时蔬,自烫自下,大汗一出,十分畅快!
第二天参观葡萄沟,无外乎与电视上展示的一样,与当地农村家庭歌舞,也是应景,大家不太投入,都有商业化的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在那家主人那里吃的午餐倒还丰盛,撒子、馕、羊奶,倒是让我们尝到了鲜。参观了晾房倒是让我们开了眼界,土坯搭成的漏空房子,通风干燥,在巨大的温差中,葡萄热胀冷缩,形成的葡萄干,才有独特的风味。
接下来就是坎儿井了,这里也有葡萄园。如果你不知道这些绿色从哪里来,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人民怎样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生活了上千年,那你就应该到坎儿井里看看。
这是人类极其伟大的工程,原来这里应该变成火焰山一样的死地,但却滋润着千百万生灵。
天山上的雪水是多的,但它融化的雪水,流不到这里来,它们在路上就已经被干涸的沙土吸收、就会被阳光的高温蒸发,这么长的距离,它顾不上,就象一个温柔的母亲,她的爱虽然不容置疑,但她有时也力不从心。
大地的孩子,人类没有辜负母亲的爱,人们伸出了手,牵住了母亲。
将冰山的雪水,通过地下通道引过来,这长长的地下暗河,全都是人工凿出来的,我想起河北平原的地道战,那是为了生存,但那长度深度和难度,远远无法跟坎儿井相比。这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形成这样的规模啊。
而十几米深的井,就是地河与地面的通道,取水灌溉,才有这些葡萄园,才有这一辈又一辈的人。
这些水是清澈的,有雪山的凉意,人们也注意保护它不受污染。
这些水是欢畅的,听得到哗哗的声音,尽管在地下,只要能够滋润生命,它就会唱起母亲的歌。
遥望天山,它那么高,吐鲁番盆地那么低,这落差这距离,要控制水势水量和水流的分配水流的缓急,那需要多少智慧和经验,才能够做到均匀地灌溉尽可能多的土地。
从坎儿井出来,参观了坎儿井博物馆,看到先人们的劳动工具和场景复原,在那个以人力为主体的时代,虽然有些省力的办法,但汗水,才是最主要的旋律。
这些水中,也有先人的汗水吧,他们同样在滋润这里,主要是滋润着不屈的精神,激励后辈战天斗地。
小池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在过火焰山时,谁最有力量?孙悟空?牛魔王?铁扇公主?”
“估计是那把扇子”张思远肯定地回答,“神仙就不好说了。牛魔王力气大,但怕老婆;铁扇公主力气大,但怕孙悟空;孙悟空力气大,但抵不住一扇,况且,没这扇子,他们也过不了火焰山。”
“人的力气最大”我回答到:“他们在这火焰山下,自在地生活了上千年,挖出的这坎儿井就是证明。人类就是自己的神仙,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周易的道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啥意思?”高妍问到。
“人要发起狠来,天都必须帮他!”
第二天,我起来得很早,其实也不算早,我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到了六点钟就会醒,不过太阳从东方升,西部就亮得迟,这时天还是黑的。
我下楼到停车场,只有一个保安,其余的人都在熟睡。我找他打开车场的灯,他没同意,说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客人。但他还是借给我一个应急灯,我把备胎换下来,那个保安也来帮忙,我和他小声搭上了话。
“兄弟,听你口音是南方人?”
“对”我正专心清理后备箱,他帮我拿出那个补好了的胎。
“其实我也是内地人,逃难过来的。”他说这话时,我回头看了看他,五十多岁一脸沧桑的保安,怯生生地对我说话。
我赶快打开副驾驶的门,拿出妍子放在那里的一包烟,递给他,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再递,他接了。
“啥时候过来的?”我问到。
“从小,七岁多,我是四川人,父亲死了,我娘带我到新疆投奔舅舅,就过来了。”他点上一支烟,差点呛了一口,但忍住了。我正在下备胎,他蹲在我身边,把螺丝一颗颗地从我手上接过去,归置在一起:“当时,舅舅在新疆的农垦兵团,王震的队伍,农二师,库尔勒。”
螺丝下完了,我在取轮胎时有点费劲,他示意我让开,向轮胎踹了两脚,然后轻松地取下来了,看样子,他是老手。“就是产香梨那个库尔勒,听说过吧?”他继续问到。
“经常吃,北京也有卖的,不错。”
“我种过,我跟你说,内地卖的好多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库尔勒香梨产量没那么大,许多都是别的地方产的。”他脸上明显露出一些光彩来。
“你是四川人,为什么普通话讲得挺好?”我有点怀疑。
“我是在新疆上学的,兵团的学校,都说普通话,全国来的人都有,都说普通话。”他有些笑容了。
“你为什么在敦煌了?”我有些不理解,既然兵团那么好,留在兵团不是很好吗?
“我们是黑户,投奔舅舅,母亲在兵团打些杂工,后来母亲又嫁人了,嫁到敦煌来了,我在敦煌也是黑户,就是没有正式户口,只好随母亲迁移到敦煌。”他说这话时,我明显感觉到他没底气,声音怯怯的。
“那你继父对你好吗?”我问到。
“我刚开始人也没来,虽然母亲来这里安家,但我还是跟舅舅,在兵团打杂工,舅舅是开货车的,我在货场卸货,收入不怎么样,还累,不过,总算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了。后来,舅舅出车祸去世了,我也就没办法了,只好到敦煌来,投奔母亲。”
烟快烧到头了,他猛吸了一口,忍不住咳了起来,他将嘴捂住,好一会才平息下来:“母亲到这里又生了一个,我也不好拖累她,只好到处打打杂工,贩过水果、修过车、卖过饼,我还会做大盘鸡,是在一个餐馆打工时学的,厨师对我很好,也教会我做了不少菜,他说我是四川人,就应该有这个天分。”他笑了起来,又掏出一支烟点上。
“那你不开个餐馆?这一路过来,我看这个菜很受欢迎的。”我也替他的命运操心起来。
“没本钱,也没那个命。”他说到:“后来继父生了病,他也穷,母亲后来生的那个妹妹也小,我只好努力打工,节约点钱,都交给母亲,当药费了。”
他帮我把备胎放进了后备箱,把原来的前胎帮我对准螺丝孔塞了进去,然后一颗颗递给我螺丝,看着我把螺丝扭紧。
“你孩子多大了?”
他干笑了一下:“我没有孩子,原来有个老婆,嫌我穷,跑了。现在我母亲也去世了,那个妹妹也嫁到内地了,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还是个客。现在这么个年纪了,也没什么想法了。四川也回不去了,我要回去了,母亲怎么办?她还葬在这里,我就不能离开,我死了,也要陪她,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他笑笑:“兄弟,我话多了,不好意思,我看你是南方人,有亲切感。”
我上完了胎,他帮我踢了踢,说了声:“没问题,你们是要去吐鲁番吗?”
“对,今天就准备去。”
“可惜你们来早了,葡萄还没熟,不过那里有我一个同学,原来兵团的,他做葡萄干生意,是正宗的。”他一边拿回他的应急灯,一边回头对我说:“你等一下”。
我在车边站了一下,他出来了,递给我一张烟盒子纸说:“上面是他的电话,下面是我的名字,就说是敦煌的老刘,他肯定会优惠的。”
我赶紧谢谢,他冲我摆了摆手,佝偻着腰,转身走向了保安室。虽然没什么光线,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白发。
在这样的凌晨,黎明前的黑暗,我看得到星星,但我更看到了这个漂泊的孤独的人。他不就是我吗?有故乡没有家,有生活没希望。他寻找故乡的人,只为消解孤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陪伴母亲,等待死亡。
他做错了什么?他得到了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天,看繁星隐退,等待曙光。
小池下来了,她明显没有洗漱,头发还是散乱的。她看见我,迅速跑来,把我抱住:“我以为你跑了呢,叫我一通好找,手机放在屋里,人不见了,吓得我!”
“我醒了,下来换胎。”我拍了拍她的头,和她一起回到房间。
七点多,人聚齐了,准备出发,由于要赶路,来不及吃早餐了,准备在车上随便吃点。我看见思远拿出了一大袋子牛肉干,我一看,是四川产的,在他那里抓了几小袋,向保安室跑去,那个四川籍的保安不在,另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我对他说:“这个给老刘,我是他老乡。”说完就上车离开了。
思远开车,高妍座副驾驶,她回头调皮地问我:“哥,你拿牛肉干送谁?莫不是混了个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