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这番话岂不是在当面打他俩的脸?
罪己诏和向西蕃借兵,都是他俩的策划,高岳先是给个甜枣随后又来一棒槌,这是个什么意思!
“圣主这次虽然有所小差池播迁奉天,可先贤亦有云,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此次圣驾回銮京师后,有生之年皋必能重见开元盛世天!”那边韦皋立刻帮腔。
高岳也立刻顿首,口呼:“多难兴邦,高祖脱平城而肇汉;殷忧启圣,文王出羑里而开周。陛下,如今朱泚、李怀光、李希烈虽乱,可一旦平定之后,山南东道、凤翔、泾原即可重归陛下之手,卧榻之侧的奸逆诛灭,朝堂之间的贤能层出,盛世不日可待,还请陛下勿要再让军民疑惑为好。”
这话其实戳中了李适心中最敏感的方位。
说实在的,他想下罪己诏吗?
不,一点都不想,特别对于李适这样自负聪明的天子来说,叫他认错,他绝对是会怀恨在心的。
现在高三一片粉饰之辞,居然让李适有了“我如此操作,其实是在下一盘大棋”的睿智之感。
果不其然,高岳接着又谈:“陛下不用下罪己诏,请将诸事委托给臣等,臣冒昧揣测,朝中众正协力,来年春夏可诛灭朱泚、李怀光,三年后可芟平蔡州叛镇,随后漕运为安,便可开边河湟,光复陇右”
“高三,圣主面前岂可戏言?”承旨学士姜公辅即刻驳难说。
谁想高岳重重顿了三记首,而后自衣衽里掏出枚钱来,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
李适接过钱,是铜制的,上面刻着“建中通宝”四个字,眼圈也红了,哽咽说:“这是郭晙送给你的吧?”
“圣主,安西、北庭留守的州镇,听闻圣主登基接替大统,改元建中,莫不欢欣泪流,即铸此建中通宝以自励,以示不忘我唐,如今安西、北庭军民各州城池坚固,制度完善,人心团结,只要圣主不弃绝他们,区区丑蕃又能如何?三年后,我唐出五万兵,连和回纥、黠嘎斯,必能在河陇打丑蕃个措手不及。”
其实这阁子,和他误入唐安枕席的闺房,只隔了一道墙壁而已。
故而坐定之后,高岳不由得想起,那时他在皇帝身后墙的那边,和李萱淑的种种,现在真的是颇有余悸。
接着在阁子里竖起的铜图前,刘晏所说的漕运道路,实则就是安史之乱曾经使用过的“上津道”。
“山南西道节度使贾敦诗(贾耽)已收复襄阳城,可经由鄂州将江淮东南的米粮运来,以襄阳为中继,沿汉水溯流而西,而后入商州上津堡,再集中于南郑(即梁州汉中)城,由秦岭水陆道运至凤翔眉县。”这便是刘晏的大略计划。
“如此的话,转运耗费是否太大?”陆贽虽在心中已初步认可,可还是担心脚力钱问题。
刘晏正色回答:“现在只要能东西对进,安抚部伍,光复京师,便是十贯钱送一斗米,也是值得的。”
对于刘晏的决心,皇帝是持赞许态度的,“刘卿,至春末可从东南运十万石米来否?”
刘晏很有信心地说:“宣润镇海军节度使韩太冲(韩滉)已和臣共谋好,将储备于润州(今江苏镇江)仓中二十万石米取出,另以盐和籴东南诸地二十万石米,其中四六分割,四成沿汴河过三门峡,经渭水运抵东渭桥李晟处,六成由臣所言的上津道,运抵陛下的奉天城处。”
这下好了,不要说十万石米,足足有二十四万石米,再加上高岳、韦皋营田也能得十万石粟米,光复京师算是绝对稳当。
“韩太冲”可皇帝想起之前韩滉和陈少游蛮横劫夺转运使包佶财帛的事来,不免的又有点担心。
这时刘晏微微一笑,对陛下说韩太冲此行也是迫不得已,臣入奉天前曾与他会晤过,他解释说之所以“预支财帛”,是因镇海军乏钱乏粮,又准备出兵支援对淮西吴少诚、陈仙奇的战事,亦要防备淄青的平卢军,故而出此下策,还望圣主体谅。
李适现在已经学得精明,忙说:“韩太冲的一片忠心,朕岂不知?还希望韩卿尽快将米粮送至,朕绝不会忘却他的功劳的。”
另外刘晏又报告给皇帝个好消息,淄青的李纳已经接受臣的提议,愿去除齐王的称号,并答应不再威胁汴河漕运。
另外李纳还答应说,愿出面劝诫魏博、恒冀和幽州三镇,同样去除各自的僭号,并答应继续出防秋兵,此后朝廷专力平定李希烈、李怀光即可。
在一侧旁听的高岳连连颔首——晏相就是晏相,一出手,整个大唐又能枯木逢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