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夫苦笑道:“于娘子,你别拉扯了。都到这份上了,你找我做什么?去找棺材铺吧。”他好言好语:“这要是能治,我一定能治。但你看这妇人——”
他一指,坦言说道:“也就是在等死了,我救不了,换了太医署医令来看也救不了。你说要还能有那么点治的可能,我好歹也得给你开点药,赚些药钱。但这个是真没救!省着点钱吧!”
林淡秾:“大夫,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吗?”
钱大夫打量她一下,说:“姑娘,没有办法。我看你也不像这儿的人,怎么跑这儿穷酸地方来了,于娘子说的钱是你给的吧。”
于娘子“嘿”了一声,有些尴尬。
林淡秾面色不变,点了点头。
“小姑娘,我看你这么年轻,攒钱也不容易。别浪费了,这人是没的救了。你要是想敬敬孝心,不如给她选口好棺材。”钱大夫道:“这世上,死人活不了,要死的人救不了。你也别白费心思了。”
“我……”
她竟不知道怎么说,但钱大夫已经说开了:“这人是要死定了,虽然还喘着气,但也就是看阎王爷什么时候来收命。她只是就是年轻时过得苦、身体败得早了。她这样也好,说是病,其实是死病。等一口气散了就好,也不用吃什么药。本就没什么痛苦,死得安静。”
林淡秾回头望一眼,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钱大夫捋一下胡子道:“临上路前,让人果断舒心日子吧。有什么大鱼大肉的都给上上来,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了,临了前吃得好些,也不至于到下面了嘴巴里没味。”他一顿道:“不过要快一些,我看她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多时的功夫了。”他言毕迈出了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娘子看看林淡秾又看看躺着的吴氏,呐呐做声:“这,这……”
林淡秾扯出个笑来,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这是南山方才留给她的:“麻烦娘子了,我这里的有些铜板,烦请您务必收下。还有那个大夫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他走的急,我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娘子握一下,感觉到手上的分量:“您,您这太多了。”
林淡秾道:“不多,是应该的。不知道娘子知道这里哪里能置办些酒菜吗,我想让人每日来送一桌?”
于娘子犹豫一下,开口道:“您要是不嫌弃,我来做吧?买些菜自己家里烧灶,岂不比外面买节省些,味道也差不离,您就在这陪陪吴大姐就好了。”
林淡秾一怔,说:“我只担心耽搁您时间。”
于娘子闻言,又羞又臊,道:“您给了我这么钱,我不给您办成些事,有些不好意思。”
林淡秾:“那就麻烦您了,买菜的钱我会稍后补上。”
“不急不急。”她说着话便撤了出去,屋里只余下林、吴二人。
……
林淡秾的小院近边,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小门,她换了一身衣服就跟南山摸了出去,魏春留下看院子。出了林府,南山一路引着林淡秾望末条巷去。两人都不愿耽搁行程加之距离也不远,很快就到了巷口。
南山回忆一下,带着林淡秾到了一个四合院,是个“大杂院”,里面挤了不少人家。天色大亮,男人们都出去做活计了,只留下妇人留守。孩童们四处乱跑玩闹,一撮妇人正在院中打井水洗衣晾布,还有妇人留在屋里,开着正门,摆弄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纺车,与外边的人谈笑……
只有一户房门紧闭,南山指过去,道:“就是那边。”
林淡秾跨过门槛,走了几步就不敢上前,约是近乡情怯。
“姑娘你是?”一妇人擦擦手,迎上来,见林淡秾目光所及略一怔:“你是来找吴大姐的吗?”
“吴?”林淡秾看一眼妇人,视线又落回那间小屋,说:“是的,你认识她吗?”
那妇人打量她一眼:“你莫非是吴大姐的亲人?”
林淡秾转头看她,说:“也许是。”
“来认亲是吧,”那妇人懂了,她拉着林淡秾就上前,边走边说:“可算是有人来了。吴大姐来这里也有好多年了,也没见有什么亲人,我们都猜她原是给富贵人家做丫头的,不知什么变故流落出来。我看你这样子应当是她女儿吧,你也在人家家里帮工吗?我看你这衣服有些眼熟呀……”
她拉着林淡秾走到近门处,声音一下子压低:“姑娘呀,吴大姐病重,人都快死了,屋子里味道不好闻。不管是不是,烦请您担待些……”
她一下子开了门,果然是一股腐朽而污浊的气息涌上来,屋子不大,狭深,只一些必备的家具,尽头是一张床,一眼便可以看到上面躺得那个穿着粗麻衣裳、头发花白的人。她佝偻着身子,露出一张满是褶纹的脸,但轮廓却还是当年的轮廓,还有眼下的那一颗泪痣也还是在当年的地方。
——是吴姨娘。
拉着林淡秾的妇人见认亲的不言不语,觉得约莫是没戏。不是没认上就是不想认,她叹口气:“姑娘,她孤家寡人一个,又穷,可怜极了。染了病,钱看大夫看没了,病还没好,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死了,但又熬了下来。如今看来是真不行了。我们一个院的给她凑了点钱准备到时候买个棺材,您要好心有些闲钱,就也给她留一些把,好歹来了、见了也是一段缘,结个善缘吧。”
林淡秾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一时没有言语。
南山见两人久不出,跟了进来,受不住味道捂住嘴,小声道:“小,咳咳。”
林淡秾转身道:“她看过大夫了吗?”
妇人:“……看过了。”
“再去请一个好一些的,好吗?我这里还有一些钱,烦请您再去请一个。好吗?”
妇人:“……你…”
林淡秾走到吴姨娘替她整理头发,触她脉搏,还有微弱呼吸,她道:“她是我母亲。”
那妇人一惊。
林淡秾对她笑一笑:“麻烦你了,我对这一块不熟,也不知她生的什么病。所以只能劳烦您了,我手上还有些钱银,烦请尽量请个好些的。耽搁您的时间,我很抱歉,会做出些补偿的。”
“哦哦哦,好的好的,”那妇人退出去,走到一半,呐呐开口:“谢,谢谢呀。”
林淡秾强笑道:“您客气了,你们照顾我母亲这么久,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