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惯于不惜死(已修改)

帝御仙魔 我是蓬蒿人 9933 字 9个月前

但朱殷不敢放松警惕。

他总觉得他能看出来的这个问题,上官倾城事先不会没有预料。

交手一场,朱殷对上官倾城的评价一直在上升,现在竟然有了神化对方的趋势。

神化对方并不是错,至少能够让人保持谨慎。

足够谨慎就不会出错。

然而事实证明,沙场征战,当交战双方都是良将时,并不是不犯错就能不败的。

就在这时,亲兵的惊呼声响起:“将军快看!右翼右翼出现了大批敌军!”

朱殷悠然一怔,连忙将视线投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朱殷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那是一支有两万左右规模的步骑大军。

他们的旌旗是如此刺眼。

平卢军!

看清这支大军,朱殷身子晃了晃,差些从半空坠落下去。

他心头除了绝望再无其它色彩。

有这支平卢军加入,一个时辰他再也没有充足信心能够坚持下去。

不,战斗到现在,距离天黑已经只有半个多时辰。

但随着这两万平卢军步骑出现,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白沟南岸。

“恐怖。”

郭璞盯着对岸激战的战场,面色庄重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愈发觉得张仲生的评判实在是恰如其分。

末了,郭璞收起摇晃的折扇,在手里重重一拍,长叹道:“以八千精骑,就敢冲击防备严密的四万人大阵,而且还能以雷霆万钧之势破阵而入,如此无双猛将实在是世所罕见。上官倾城上将之名可谓是名副其实,狼牙都更是当得天下至锐之称!”

说到这,郭璞笑容苦涩,“我自忖亲眼看到过黄巢与藩镇军交战,这些年也见证过淮南军征战四方的迅猛,以为天下精锐之师没有能够胜过当今淮南军的。如今看来,竟然是我见识短浅了。原来在淮河之北,在广阔的中原与北方,还有如此虎狼之师。”

他这番话说下来,包括张仲生在内,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作为儒门士子,认为文道乃天下之本,教化百姓仁孝忠义、愿为君王国家英勇赴死,才是无往而不利的神兵。他们对以力为长的兵家战阵从来都不如何高看。

然而他们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狼牙军在冲入宣武军中军大阵后,兵家战阵之力已经所剩无几。之后他们能够继续横扫宣武军之势,依仗的是将士敢战、甲兵锐利和修士如云。

正因这些硬实力明显胜过宣武军,朱殷调集过来围追堵截的左右两军精锐,才完全没能挡住狼牙军的兵锋,自身反而损失惨重。

无论是郭璞还是张仲生都明白,像狼牙都这样的军队,就算没有兵家战将带领,也是一支能够摧城拔寨的精锐之师。

换言之,如果换了人来统领这支军队——只要不是庸将,这支军队依然可以百战常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郭璞顿时对狼牙军无比眼红。

儒门要争夺天下,除了士子治理地方、教化百姓,汇聚百姓之力为国力外,在沙场上与敌对垒,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军队吗?

此刻郭璞对狼牙军视若宝山,恨不得据为己有。

然而他并不能。

所以他很难受。

半响,张仲生正色道:“当时晚辈离开青州时,狼牙都已经精锐非凡,但是今日观之,狼牙都眼下之精锐,依然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他们已经足够强悍,但仍旧在不停变得更加强悍!”

顿了顿,张仲生暗中流露出浓烈的敬畏之色,“晚辈甚至想不到,这支军队最终会强悍到什么程度,天下至锐天下至锐的尽头,到底会是何种模样?若是跟这样一支军队在沙场上相遇,怎样才能战胜他们?”

郭璞神色凛然的沉默。

如何战胜这支军队?

他没有答案。尤其是以眼下淮南军作参照的时候。

郭璞转头看向张仲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道:“平卢军如此精锐,寻常时候断难战胜。眼下他们跟宣武军对垒中原,彼此被对方牵制精力,这是我们最佳的机会,必须马上上报廉使,不惜一切代价,让淮南军马不停蹄赶到中原!如果失去了这回介入中原的机会,只怕淮南兵马往后将再无北上中原的可能!”

张仲生深表赞同。

这次观战,让他们对平卢军的忌惮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真实感应到了一股火烧眉毛般的紧迫感。

良久,郭璞重新眺望战场,叹息道:“我听说安王麾下藩镇,政通人和,兵强马壮,今日见之,方知世人诚不欺我。”

张仲生道:“平卢之强,闻之已经让人心折,见之则更是让人敬畏。”

郭璞忽然掷地有声道:“那么现在就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张仲生问。

“淮南因儒门而兴,中原因道门势大,关中因兵家强盛平卢又是因何变得如此可怕?”

“儒释道兵四大家,平卢一个都不占。”

“千百年来,不得四家辅佐,诸侯不能强大。”

“可平卢偏偏强大了,而且还是一等一的强大。”

“所以答案是什么?”

“除了一个答案,晚辈想不到其它。”

郭璞眼神锐利,“我心中也有一个答案。”

张仲生看向郭璞,“就是不知道晚辈心中的答案,跟先生是否一样。”

郭璞道:“答案只有两个字。”

张仲生肃然点头,徐徐吐字:“安王!”

郭璞笑容艰涩,“除此之外,实在不能有别的答案。”

“安王晚辈不曾见过。”

“不见其人,素闻其名。”

张仲生喟叹道:“名声远不足以让我们真正了解安王。”

郭璞眼中掠过一抹智慧之色:“而我现在已经有些了解他了。”

张仲生看了战场一眼,郑重颔首:“晚辈今日也了解了不少。”

郭璞道:“见民知国,见臣识君。上官倾城与狼牙都智勇若此,安王之勇武奋发不难想象。”

张仲生回忆起两次见崔克礼的情景,“非止勇武奋发,还有宏图大略。”

“但这还远远不够。”

张仲生长吐一口气:“越是了解,便越是觉得不够。”

“要战胜你的对手,必须先足够了解你的对手。“

“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郭璞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了。”

张仲生沉吟片刻,“先生要去见安王,晚辈不能不担心。”

郭璞笑了一声,“你怕我去了就回不来?”

张仲生点头道:“这个担心并不多余。”

“我不信安王会杀我。”

“安王向来有仁义之名,并不会滥杀无辜。”

郭璞笑容适意:“那你便不必担心。”

张仲生严肃道:“不,晚辈更担心了。”

郭璞沉着脸看向张仲生:“你觉得我会变节?”

张仲生不避对方的目光:“很多时候,变节并不是自身品行不端。”

郭璞失笑:“看来安王有让人甘愿追随的魅力。”

张仲生眉目肃杀:“据我所知,但凡是被安王俘虏的人,最后都成了他的爪牙。”

郭璞道:“你觉得我跟那些寻常之辈一样?”

张仲生针锋相对:“先生应该知道崔克礼此人。”

郭璞沉默下来。

临了,他道:“既然如此,安王非见不可!”

他转身就走。

张仲生没有跟随。

郭璞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不想去见安王?”

张仲生道:“晚辈曾经两至青州,所以比任何人都想。”

郭璞点点头:“看来你是不敢。”

张仲生坦然承认:“晚辈的确是害怕一去不回。”

郭璞不再多言,转身走下山丘。

他留下一句话:“我会向你证明,安王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张仲生良久未动。

末了,他仰天长叹,神色惆怅:“或许先生日后,会真的觉得安王没那么可怕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先生只会觉得安王可敬,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内容已修改,可以连读了)

秋日的黄昏总显得比夏日短暂,不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云层后,大地就会灰暗下来。

午时左右天色还很阴沉,现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傍晚的天空反而有阳光洒落。

眼看着已经酉时了,高居楼船之上的朱殷本以为今日会毫无波澜的过去。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候他竟敢得到了一支精骑急速袭来的消息。

他脚下的楼船足够高,当作望楼用正合适,他至今都没有走下楼船,就是防备着有战事发生,他在这里正好发号施令。高度的优势让他的旗语可以很容易就被各部将校看到,军令能够迅速而有效的得到施行。

现在宣武军除却水兵和骑兵,剩下的四万步骑主力已经在岸上完成集结,哪怕辎重基本还没卸下去,这个速度也可谓是快到了极致。

能够达成这个效果,可见朱殷的调度和安排都极为合理,而且将士们动作麻利,彰显出训练有素的精锐之风。

对朱殷和他的军队而言,这是该有的军事素养。

正是这份卓越素养,让他哪怕是面对狼牙都来袭时,都能够不慌不乱。

不慌乱,不代表朱殷心中不觉得奇怪。

眺望着夕阳金辉下冤句县城方向,朱殷眼帘低垂。白沟河畔一片平地,他的视线越过己方边长数里、犹如一片铁甲汪洋的大军战阵,能隐约看见十多里之外的冤句县城墙。

那城小如棋盘。

棋盘东边,滚滚烟尘冲破了阳光的帘幕,蔓延在大地上犹如龙蛇出海,奔驰的黑色铁甲洪流恰似蛟龙爪牙。

迎战的军令朱殷已经下达。

他现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地平线上冒出的黑色洪流,眼看着对方队列在奔驰中变化成冲敌之阵。那黑色洪流很快成了黑色大潮,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快速袭来,比钱塘江大潮的海音还摄人心魄得多。

大地因此而颤抖,就连白沟岸前的河水,都起了一圈圈涟漪,不停往河中扩散。

夕阳余晖下的冤句县城墙已经不见,它隐没在黑色大潮背后升腾的巨浪烟尘中。

朱殷用反复确认的眼神,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酉时了。

这意味着距离天黑已经不到一个时辰。

他有四万可战之兵。

这是四万在沙场血火中拼杀出来的真正精锐。

要战胜这样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将士?

但凡上官倾城没有狂到没边,就不会只出动八千狼牙都精骑。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是一场好几万人的大战。

如此大战,就算士卒全都奋勇向前、殊死拼杀,分出胜负需要多久?

朱殷再如何自信,也不认为一个时辰来得及。

远远不及。

而黑夜完全降临之后,两军势必休战——夜战条件苛刻,在这个时代不是随便就能打的。而现在的形势,明显不具备夜战需要的条件。

数百上千人的小规模夜战也就算了,超过万人的大规模夜战本就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冒然发动夜战,时间又来不及分出胜负,上官倾城为何还要悍然发动这场战斗?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朱殷无从得知。

他身边的副将出声嘲讽道:“人人都说上官倾城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良将,现在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眼下距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她却带着狼牙都主动发起进攻,这是想趁我们立足未稳,给予我们迎头痛击?殊不知在将军的调度下,我们早已做好应对袭击的准备!我们有四万将士,上官倾城拿什么赢我们?”

朱殷没有说话。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他眼神在刹那间变得肃杀凝重。

他徐徐道:“本将刚才也在奇怪上官倾城为何会在此时发起进攻,被你这么一说,本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副将笑容轻松:“还能有什么可能?难道她还真觉得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赢下我们不成?”

朱殷没有说话,按刀的动作却不知不觉紧了。

副将起初还一脸讥讽上官倾城得模样,等了半天没见朱殷反应,心里就觉得奇怪。在察觉到对方的凛然之态后,他怔了怔,“将军该不会是以为,上官倾城真这么打算的吧?那不是异想天开嘛!”

朱殷长吐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还记得博州之战吗?”

不等副将回答,朱殷便转过头,字字金戈道:“三千狼牙都,正面出战一万魏博骑兵,只用一个冲锋就让对方狼狈溃逃!”

接触到朱殷森然的眼神,副将不禁后退一步,神色骇然。

朱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战场。

这时候,天边飞来一片黑云,正是妖族修士团。

于是朱殷下令,让道兵腾空迎击。

副将缓住了心神,对朱殷道:“上官倾城想要重现博州之战,然而曹希金岂能跟将军相比?依末将看来,上官倾城不会这么蠢。今日这一战,她顶多也就是试探一下我军战力”

朱殷抬起手,打断副将。

他沉声道:“别人这么做是蠢,但上官倾城却不是。”

副将说不出话来。

临战之际,如此长他人志气当真合适?

朱殷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除非,他心中已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半空传来阵阵雷音。

那是妖族修士跟道兵已经交上手。

朱殷忽然从甲板上跃起,飞过船舷直向战阵而去。

他留下一句话:“你来指挥战事!”

副将神色一震。

让他来指挥战事,朱殷自己当然是去亲自统领战阵。

他要挡住上官倾城。

挡住那个带着八千精骑,打算用一个时辰就击败宣武军先锋的兵家上将!

朱殷来到阵前时,狼牙军距离他们不足一里地。

脚下的大地在狂震,泥沙剧烈抖动到离开地面。

朱殷拔出横刀,吐气开声:“山岳!”

他的骑兵已经去对付曹州方面的兵马,此刻他的战阵中,除了护卫两翼的少量马军,已经没有骑兵可以迎上去跟狼牙军对冲。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朱殷才认定上官倾城的确有一战败他之心。

身为先锋大将,统领数万兵马,两在人照面之前,较量其实就已经展开。而在那场隐晦的较量中,朱殷已经先失一手。

不过朱殷并不气馁,因为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严防死守。防守可以不用骑兵。所以他一上来,就悍然发动兵家上将的独特能力——山岳。

他甚至放弃了下令将士用弓箭射杀对方骑兵的打算,因为那只会妨碍他将“山岳”之力发挥到极致。

随着朱殷发动“山岳”之力,他身后的战阵立即升起一层如碗倒扣的白色光罩。这光罩色泽明亮厚重,好似铜墙铁壁。

朱殷眼神如剑。

看到了。

他看到了狼牙军锋矢阵最前,那个身着银甲白袍,手持丈八破云朔,腰胯一匹神骏白马的将领。

她有一张绝美而冷峻的脸,她的目光坚硬如铁,她的身上有开山断河之气。

朱殷知道,那就是上官倾城。

名传天下的兵家上将上官倾城!

然后他发现对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咬破,然后在唇间一抹。

原本就殷红的唇,此刻更显妖冶。

朱殷一时还不能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来不及多想。

奔至近前的狼牙军战阵,兵家战阵之光陡然升起,濛濛光芒将八千甲士汇聚为一个整体。而那浓如铁质的战阵光芒,形成一支巨大的锋矢,隐有一波接一波的潮浪之气隐藏其中。

可想而知,等两阵接触,那些潮浪般的战阵之气,会如何冲击朱殷的铜墙铁壁。

兵家上将之力——倾潮!

朱殷神色肃杀,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紧牙关。

两军还未接阵,他已经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山岗上。

赵炳坤禁不住喝彩出声:“好两个兵家上将,果然名副其实!这‘山岳’之力有万钧之重,堪称真正的稳如泰山;这‘倾潮’之威有倒山之象,正是‘山岳’宿命之敌!”

在他的视线中,八千狼牙都已经不是八千将士,而是一只巨大的奔行在大地上的凶悍灵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整体。其掀尘而进的姿态,有气吞山河之势,让人毫不怀疑它足以冲断峰峦、抹平城池!

而在狼牙都前方的朱殷战阵,那凝实质朴的光罩则坚如壁垒,有受飓风加身而不动、被海浪冲击而不倒的厚重之气。

说着,赵炳坤转头肃然对众弟子道:“好生观察,好生感悟!同为兵家上将,你们的‘倾潮’‘山岳’之力,有没有这么强大,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众弟子神色惭愧。

唯独赵念慈哂笑一声,看着前方战场不以为然:“说上官倾城浪得虚名真是抬举她了,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知兵!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天黑,她拿什么去赢朱殷?冒然进攻,结果无非是陷大军于危机四伏之境,这种人有什么资格领兵!兵蠢死一个,将蠢死一片,她”

赵念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张开的嘴没来得及闭上。

她没心思注意这些了。

因为她太过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