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策悚然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再也顾不得礼仪,直接看向念书的紫袍女子,整个人几乎傻掉。
青青衣衙门,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
卫州的其他官员,无不是嗔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表彰刘知名,给他加官进爵吗?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就开始数落他的罪行了?
青衣衙门竟然掌握了刘知名的所有罪责,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会这样!
然而无论卫州的官员们是何反应,宋娇都视而不见,她的声音并未停止,“汲县县令宋恪行,出任汲县县令已经三载,之前为官中庸,勉强算是无功无过,但在刘知名到任后,迅速成为对方横行州县、鱼肉百姓的爪牙,恶事做尽,经青衣衙门查实”
“共城县令刘正杰,专会阿谀奉承,在任期间搜刮百姓钱财,谄媚上级”
“县令张诚”
随着宋娇不停念下去,所有的卫州官员,几乎都被点名,近半年的功过是非一一道来,十分详尽。
除却少数那么两三个人,其余的卫州官员,包括刘知名在内,身体已经抖得像个筛子!
没等宋娇念完,他们就如丧考妣的跪倒在地,开始还大呼冤枉,后来连强行狡辩的声音都没了,因为事实实在是太过赤果果。
等到宋娇念完,地板上已经都是汗水。
张文策趴在地上,思绪翻江倒海,心情五味杂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青衣衙门对卫州的事,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九镇数十州,那么多官员,难道青衣衙门都去查了?这怎么可能!可要是没去查,他们又怎会对卫州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青衣衙门竟然恐怖如斯?!
张文策四肢冰冷,感到自己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宋娇的声音终于停止。
安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孤王刚才给过你们机会,问过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孤王本是想你们迷途知返,能够跟孤王说实话,可是你们没有。孤王很痛心,痛心的不是你们欺骗了孤王,而是孤王再也不能相信你们。来人,押下去!”
这个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什么故作的威严。
但是张文策敢保证,他平生听到的任何一个声音,都没有此时此刻的这个声音更有力量,更具威压!
听了安王这些话,他终于明白,真正恐怖的不是青衣衙门,而是安王!
主宰九镇数十州,日理万机,还能明察秋毫的安王殿下!
安王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安王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文策心中对安王的恐惧,霎时间深入肝胆,透彻骨髓!
他终于明白,任何想要蒙蔽安王双眼,自以为能够蒙蔽安王双眼的人,哪怕是像刘知名这样根基深厚的安王府旧人,最终也只能自食恶果,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这样的安王,根本不需要府邸的巍峨雄伟、金碧辉煌,来彰显他的富贵财势,让人畏惧他的非凡地位、无双权力,因为他本身就如神明一样高大强悍,任何一个见识过他手段的人都会发自心底的敬畏!
也只能发自心底的敬畏!
依照传统儒门士子的规矩,及冠前后必须要游学四方,家道殷实的远至南北,囊中羞涩的至少也要出州。张文策因为出自官宦世家,父亲和祖父都做过州县一级的官吏,所以能够走得很远,见识不算浅薄。
后来进京参加科举,进士及第后不仅看遍了长安花,还被皇帝召见过,有幸进过一趟皇宫。虽然那回只是战战兢兢参加宴席,可后来也受邀进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大门,所以知道长安王公的府邸有多气派。
与之相比,青州安王府并不如何巍峨雄伟,论亭阁楼台的气派程度,只是算作是稀松平常,并不能让人觉得畏惧。
张文策跟在刘知名等人身后,踏进了王府的门,也没生出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他虽然不敢四处胡乱张望,但也能看到来往的官员小吏神色平常,不曾如履薄冰。
当然,他们没有一进府就得到安王召见,而是被人领到了一座大院的厢房里等候。厢房颇为宽大,没有多少金碧辉煌的装饰,摆具也都只能称作典雅,跟那些王公的阔气差了不少,倒是茶水点心一样不差。
“或许安王殿下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张文策落座之后如此想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带他们来的那名书吏身上。
对方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风度翩翩,性情随和健谈。路上一直在跟刘知名闲聊,透着一股亲热劲,显得两人很是熟悉,而且没少夸赞对方绩考甲等的事,并且表示了敬佩。
“刘公难得回来一趟,何司马、许参军已经说了,等到刘公见了殿下处理完公事,会来请刘公去何司马府上赴宴,到时候我们还要向刘公取经,学习怎么做地方主官呢。”
书吏笑着道,“刘公在此稍候,吃些茶水点心,休息片刻。殿下正在接见横海节度使,想必不会耽搁太久。”
“徐君只管去忙便是。”刘知名面带隐藏的很好的得意微笑,用对后辈的亲和口问道。
张文策看着刘知名的姿态,眼神肃然。
进入安王府后,路上有过好几名官员停下来跟刘知名寒暄,对方在安王府中的确是根基深厚。
张文策暗叹一声,禁不住忧心忡忡,他想起昨夜刘知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刘知名势力这么大,就算我见安王殿下的时候,抖出他在卫州的丑事,只怕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开口的机会。安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能见我们一面已经是极为难得,哪里会有时间跟我这个县令交谈”
想到这里,张文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说是不用等太久,张文策等人也在厢房中闷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被传进入政事堂去拜见安王。
跟在队伍中走进偌大的政事堂,张文策和同僚一样埋着头走路,以示尊敬,只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打量。
正堂两边的粗大廊柱后,是一排排书案,许多书吏正在埋首案牍,或者奋笔疾书,或者翻看公文书册,每个人都神情专注,手里几乎没有弄出杂音。
这是安王的案前书吏团,配合安王处理日常军政要务,手里更是掌握着九镇数十个州县的军政机密和各类事务备案,听由安王随时垂询,可谓是安王的绝对心腹。
至于前方是什么光景,张文策虽然看不到,但也能够想象。在他们前方,三尺高台之上,雄阔王座之后,龙盘虎踞着大唐最有权势、修为最高的亲王,那也是当今乱世最为强大的诸侯!
“臣等拜见安王殿下!”
张文策跟着同僚一起俯身,北向对那位面南而坐的王行礼。
“公等不必多礼,落座吧。”
一个中气十足、平稳随和的声音响起。
跟张文策预想中不同,这个声音没有流露出多少威严,他们行礼、起身、分两排落座于蒲团的时候,主座上也没有传来威压之气。
张文策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想道:“看来安王并非威严十足、威压深重的人也没有那么让人恐惧”
得出这个结论对张文策很重要,关系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在两个可怕的存在中选择一个去进行欺瞒或者忤逆,当然是选择相对不那么可怕的。
在张文策放松的这个刹那,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死板拘谨,不着痕迹向左右扫了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他看到了一个人,这让他微微一怔。
卫州官员分排落座的位置,距离主座还有一段距离,在他们前面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身着紫袍、眼神清冷的女子,身段风韵眉眼妩媚,充满成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