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合即分,又乍分即合。
身如燕雀,纵横来去,剑影幢幢,刹那可分生死。
场中的妖族修士与佛域僧人,此刻却都没有动。不仅没动,而且连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没了。因为他们都转过身,凝神专注看向正在交战的李晔与飞鸿大士。
那是生死搏杀,胜负决定了双方修士的命运。
飞鸿大士若杀李晔,妖族修士自然都得死。
李晔若有杀飞鸿大士的能力,那么这些佛域僧人也奈何不了他。
李晔眼神如铁,飞鸿大士眉宇似剑。
两人短兵相接,未曾飞檐走壁,厮杀只在庭院方寸之地。剑光如墨泼洒,叮当声不绝于耳,呲、啦、噗、嗤声不时响起,道道血线此起彼伏,飞溅如雪。
两人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衣袍渐被染红,胜负已经越来越近。
胜负越近,却是越难分出。
足足一刻时间过去,李晔依旧眼神如铁,飞鸿大士仍是眉宇似剑。
但越到后来,双方身上添伤的频率,不仅没有上升,反而在下降。
观战的双方修士面色各异,有人严肃,有人疑惑,有人叹息,有人茫然,有人愤怒,有人冷漠,有人痛苦,有人纠结。但无论面色如何,心思如何,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生死胜负,只在李晔与飞鸿大士之间。
两人没有废话,只是拼杀。
或许下一瞬,就有一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终于,大限到了。
轰的一声,城外响起巨大的爆裂动静。双方修士回头去看,就见紫蓝电网已经入城。雷电所到之处,掀起持续不断的爆炸,城墙被炸塌,房屋被夷平,林木化为飞灰。
所谓雷劫,也不过如此。
整座废墟在被寸寸毁灭、吞噬的同时,也剧烈晃动起来,犹如地震来袭,那是爆炸造成的连锁反应。双方修士都已经站立不稳。
而在庭院中,李晔和飞鸿大士还在厮杀。
在他们之前的认识中,唯有在电网临面之前,杀掉对方,让己方成为唯一存活的修士阵营,城外的封锁光幕才会打开,他们才能离开这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一座废墟,是有双方修士同时离开的。
李晔和飞鸿大士,必须要尽快杀掉对方。
但胜负仍未到来。
双方修士一面稳住身形,一面盯着两人,俱都紧张不已。
胜负马上就要分了,在紫蓝电网临面之前。他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倒下。否则两人都得死。
但情况忽然有了变化。
废墟中央,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柱,突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秘境中没有云霄,长天是一整块蓝色帘幕。此刻白色光柱接天连地,犹如神迹。
所有人都向白色光柱望去,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意外、迷惑和狂喜之色。
光柱中央,悬着一块战斧部件,前所未有的耀眼。
眼睁睁看着黄景元死于李晔剑下,仙廷修士无不悲愤莫名,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陈继真更是心口绞痛,禁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他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死死盯着李晔,怒发冲冠:“你这个凡人,蝼蚁!你怎敢弑仙,你怎么敢?!你今日所为,必惹得仙廷震怒,你死不足惜,但你九族都会被仙廷”
不同于黄景元在最后时刻的平静,陈继真并没有那样的心境。
作为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七十二地煞主将,他不可能在敌人面前怀疑自己,他的位置与性格注定了,即便见了棺材他也不会落泪,到了黄河也不会心死,所以他怒骂不休。
他的怒骂声戛然而止。李晔没动。有人送他进了棺材。
当飞鸿大士再度收回手的时候,陈继真已经四肢扭曲的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他身下的浅坑又深了一分。
至此,针对这回九州天下大乱的时局,仙廷派下界肃清凡间篱障、稳定统治秩序的七十二地煞,已经群龙无首。
陈继真、黄景元既死,余下的仙廷修士也没能撑多久。很快,场中就再无一个活着的仙廷修士。
妖族修士能站着的不过四五人,还有两三个重伤员只能依墙坐着,佛域僧人则的战力几乎是妖族修士的两倍。
作为并肩作战的获胜方,现在共同的对手已死,他们却都没有半分放松、庆贺的意思。所有的修士都神色怪异,并且双方站立的方位泾渭分明。
不仅站位泾渭分明,而且双方修士之间已经互相戒备。
非止互相戒备,实则已是杀气暗涌。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彼此的戒备,已经逐渐变成佛域僧人的虎视眈眈,妖族修士的临死不屈。气氛愈发紧张,每个人的心弦都渐渐绷紧。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绷紧的心弦终会到极致。
一旦弦断了,便是他们再也无法保持静立的时候。
双方修士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李晔和飞鸿大士身上。
他们决定了双方修士何时动手厮杀。
此刻,李晔和飞鸿大士在分赃。
不同于妖族修士与佛域僧人的剑拔弩张,他们像是老友一般,正蹲在陈继真、黄景元的尸体面前交谈。
李晔收了陈继真的幡旗,将黄景元的八卦盘递给飞鸿大士:“虽然你不一定看得起这法宝,但有总好过没有。”
飞鸿大士瞥了一眼八卦盘,出奇的没有拒绝,很顺理成章的收了起来。
两人站起身,看向严阵以待的双方修士。眼前这副场景提醒他们,无论他们曾有怎样的默契、信任,打出过怎样的配合,取得了怎样的战果,彼此的关系在本质上,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飞鸿大士没有饮酒,说话的时候也没偏头,纤细欣长的手持抚过玉净瓶,清亮的声音犹如山涧清泉,意味莫名,“于佛域而言,这回下界固然事关重大,于我自身而言,这回下界不过是游历一遭。世间事多如恒河沙数,恒河湍流不息,世间事生灭往复。做一个看风景的人,比做一个画中人要更有趣。”
这番话看似简单,实则信息量大,含义深刻,其中甚至包括了飞鸿大士的三观,和对自己存在意义的定位。要是换作一般大修士,只怕不敢轻易接话。
不过李晔到底是能跟飞鸿大士论道三天三夜的人,他微笑道:“本是局中人,何谈出红尘?”
飞鸿大士抚摸玉净瓶的手指微微一顿,竟然沉默下来。
游历世间,做一个看风景的人,信马由缰,发现有趣的人和事,随其喜乐,无拘无束,像风一样自由。
这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行生活。
如果这也是飞鸿大士的追求,那么她注定得不到这些。
她是释门佛域的大菩萨,地位跟文殊、普贤等同。她有莫大的修为,亦有莫大的牵绊。
任何一个有身份的人,都要被身份禁锢,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想要摆脱身份的束缚,去追寻自由自在,谈何容易?
释门总说佛国三千,其实主体不过天竺、西域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