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略感奇怪,大夫人作为婆婆亲自过来喊柔嘉,是不是过于郑重了?叫个丫头过来不就行了?难道怕丫头过来喊,柔嘉不肯走?可就算柔嘉跟自己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继而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自己最近真是太疑神疑鬼了。
“时辰到!”
随着一声唱诺,哀乐响起,凤家的出殡队伍开始缓缓前行,整个队伍像是一条缓缓移动的白色长龙。马蹄声、哀乐声,其中夹杂着隐隐哭声,弥漫在空气里,周围雪花似的值钱飘洒,气氛悲伤而沉重。
凤鸾对祖母几乎没有感情,谈不上伤心,但是心情也是沉沉的。
祖母死于非命!这个猜测,一直在她的脑海里面萦绕不休,弄得最近都没睡好,白天亦没什么精神,像是被人抽了魂儿。加上马车微微颠簸,晃着晃着,便不知不觉靠着软枕迷糊起来,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半梦状态。
不知道马车行驶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一声尖叫响起!
“何人放肆?!”
“竟然敢找奉国公府的麻烦,活得不耐烦……”有人话被截断,外面已经“乒乓叮当”的响了起来,听声音,竟然是兵器交接的动静!下一瞬,又有各色惊叫声响起,马儿嘶鸣声,仿佛整个队伍都乱套了。
凤鸾从混沌中醒来,还没回神,就听车外的婆子惊慌道:“小姐,小姐,千万别出来!外面乱了,好像……”她结结巴巴,似乎往前打探了几眼,“好像是有歹人要抢东西,还是抢人……,哎哟,这可怎么得了!”
什么歹人?!凤鸾赶紧套上了绡纱帷帽,掀了窗帘,眺目往外看去。
只见原本整齐有序的出殡队伍,已经乱作一团儿。
因为周围人影晃动不休,看不太清,只知道是前面有人打架了,好像还挺凶,是什么人如此猖狂?竟然敢打乱奉国公府出殡的队伍,活腻了吗?隐隐的,前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赶紧……,太夫人的灵柩要紧……”
有人想动祖母的灵柩?凤鸾更是觉得奇怪了。
是谁和凤家这么大的仇啊?还是和祖母有仇?实在是想不出来,不知何故,心口忽然“咚咚”一阵乱跳,总觉得这乱子蹊跷古怪。
马车上的婆子探头进来,一脸焦急之色,竟然不等主子吩咐,就伸手扯了帘子,“小姐!外面乱得很,小姐可千万别再探头出去了,万一被人瞧见了,祸事误伤了,那可怎生是好?!且好好的躲在里面罢。”
凤鸾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再执意掀开帘子去看,只是担心问道:“护院呢?咱们马车周围有没有人护着?若是没有,赶紧叫人过来……”
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的马夫一声惊叫,“救命!!”
那婆子赶忙出去查看,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儿突然嘶鸣尖叫,下一瞬,马车毫无预兆的向前冲了出去!马蹄声中,隐隐听得马夫和婆子在车后面喊,“来人,快来人啊!二小姐的马受惊……”
凤鸾在马车里被颠的七晕八素的,混乱中好不容易才抓住窗沿,勉强稳住身形,急急茫茫掀了帘子往外看,不由惊呆住!
马夫和婆子果然已经不见了。
而自己马车套的马,屁股后面扎着一把钢刀,马儿受惊拼命的往前乱跑,惊的出殡的队伍四下分散!往前跑了一段,总算是看清了前面灵柩的混乱,两边的人正在乱作一团,互相拼命厮打,太夫人的灵柩都被砍坏了。
天呐!这到底什么状况?!
四周的景物一道道掠过,混乱不堪。
仓促之间,凤鸾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也加入到了双方厮打的乱局中,那人是……,是萧铎!
他怎么会在这儿?!
凤鸾心下惊骇无比,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顾不得马车颠簸,赶紧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去,----满地黄尘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在策马飞驰而来,没错……,正是萧铎!他穿了一身军营统领的服色,手里提着利剑,宛若箭支一般飞驰电掣袭来!
自己……,自己不是在做梦吧?凤鸾恍惚了。
然而恍惚只是一瞬,出于本能,很快明白自己不能被萧铎追上!虽然不清楚他为何出现在这儿,但他朝着自己奔来,自己却是不能和他有瓜葛的!
凤鸾慌慌张张爬出马车,哆嗦着,抓住马儿的缰绳,试图要控制这匹流血狂奔的马儿,赶紧避开那个人,但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控制的住?马车一抖,加上再被缰绳的力气一带,顿时失去了平衡!
“啊呀!”,她失声尖叫,身体不自控的往另一侧滚去。
吾命休矣!
这几个字刚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下一瞬,就感觉腰身被人稳稳抓住,接着是身子猛地一轻,像是小鸟似的,从马车上面腾空飞了起来!
凤鸾惊慌扭头,帷帽坠落,发现自己已经落入男人的怀中。
萧铎一手扯着缰绳,一手稳稳的搂住了她,他眸光深邃幽黑好似星子闪烁,在她耳畔轻轻道:“别怕,没事了。”
他温暖的气息扑打在凤鸾脖颈间,痒痒的、麻麻的,让她又气又急,脸色泛出朝阳初升的粉霞,恼怒道:“你快放我回去!”
什么没事?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一个男人搂过,还能没事吗?!
凤鸾拼命在他怀里挣扎,哪怕知道已经来不及,心里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眼下这么乱,赶紧离开就没有人看见了。
萧铎不理会她的那点小力气,勾起嘴角,“别乱动,掉下去可是要受伤的。”
受伤也不要你管!凤鸾在心里愤怒喊道。
她毕竟做过萧铎的侍妾,了解他的性子。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有心要故意抓住自己,就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几句话,而轻易放人的。既然多说无益,那还是省了那些唇舌废话吧。
只是挣扎着想跳马下去,偏偏那沉稳有力的手臂圈得很紧,根本就掰不动!
萧铎带着她缓缓策马前行,轻快一笑。
凤鸾急了,只能使出最原始最粗鲁的办法,她张开小嘴,朝着阻挡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她是下了狠劲儿的,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甚至能感受到,牙齿陷进肉里的触觉,以及咸咸的、腥腥的鲜血味儿。
萧铎眉头猛地紧皱,目光意外,“唔……”
自己赶来卖凤家一个人情,没想到凤鸾的马车受了惊,赶上一场“英雄救美”,这是一个意外。而眼下,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张嘴就对自己下口,更是意外之外,不由忍痛勾起嘴角笑了。
他手上缰绳用力一勒,马儿嘶鸣,旋即听话的停住。
凤鸾松了口,大口大口喘息回望着他。
那清澈宛若剪水一般的乌黑眸子里,写满了愤怒和迷惑,好像在说,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疼吗?为何还不松手?!
萧铎唇角的笑容更深了,眸光沉沉,“本王十四岁的时候,去猎场狩猎,因为想在兄弟们中拔个头筹,就去打了一头白额吊额猛虎,结果反被猛虎咬伤。”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一圈小小牙印还挺可爱的,他笑了,“你咬的这一口,可比猛虎咬得差远了。”
“你……”凤鸾气堵声噎,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萧铎深深地凝望着她。
这个让自己牵挂许久的女人,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拥入了怀?此时此刻,她那莹澈秀雅的脸上写满惊诧、愤怒、无奈,可爱又有趣,特别是她小嘴微张,配着唇齿间的殷红鲜血,美艳而诱人,像是一种邀请自己的无声蛊惑。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低头吻了下去。
凤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唇被人强行占据,有湿湿的、滑滑的舌轻扫而过,舔走了腥味儿鲜血,留下抹不去的温暖潮湿触觉。
萧铎像是收获了最好的猎物一般,眼里带着心满意足的光芒,璀璨明亮,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唔,……滋味儿还真不错。”
却不知道是满意他的鲜血,还是凤鸾,仰或是两者都有。
凤鸾愤怒无比的看着他,人僵住了。
“坐稳。”萧铎身上的夔龙纹披风好似黑色之羽,迎风飞扬一展,将怀中佳人裹了个严严实实,声音低沉如夜,“听话……,我们回去。”
凤太夫人因为不慎吃错一粒汤圆儿,昏迷了个大半个月,最终还是去世了。
二老爷凤泽在生母的灵前哭得肝肠寸断,他本身体弱多病,哭了几回,便就昏倒在了灵堂前,慌得下人们赶紧搀扶、请大夫诊脉,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大老爷凤渊则告了假,披麻戴孝,日夜守在继母灵前哀哀欲绝。
每来一个拜祭太夫人的客人,他都上前拉人哭诉,“家母身体一向硬朗的很,可恨下人不会服侍,竟让家母吃错东西,害了她……”老泪纵横哽咽起来,“原说赶着办两场喜事冲一冲,谁知……、谁知天不假年,竟然让家母撒手去了。”
他哭得泣不成声。
客人们想着他做官做得好好的,突然死了继母,要是丁忧三年的折子呈上去,皇帝不批“夺情”,就要面对丁忧三年的麻烦。都是心下自觉一片明了,纷纷劝道:“国公爷节哀,节哀。”
凤太夫人逝世的当天,上房小厨房的甜点厨娘便上吊自尽。太夫人的贴身丫头哭诉是自己疏忽之过,要给太夫人偿命,竟然一头碰死在太夫人的棺材前!至于其他照顾太夫人饮食起居的丫头们,因为没照顾好主人,也一并被送去凤家的庄子上。
整个上房顿时散了、空了。
凤鸾作为孙女,穿了一身雪白孝衣跪在灵堂尽孝,心中纷乱如麻。事情……,好像已经超出自己预计的范围,变得、变得……,有点失控起来。
之前的猜测再次浮现在她心头!
本来祖母突然吃汤圆噎住,就很蹊跷,偏偏在迎娶了两位嫂嫂以后,祖母又恰到好处赶着时间去世了。
这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是人为……,凤鸾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冷寒颤。
先前自己猜测可能是大伯父下手,让祖母“昏迷”,还勉强在接受范围,只要等嫂嫂们娶进门来,祖母再慢慢养好就是了。
虽然过分了一点儿,但……,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
----现在祖母死了!
如果这也是人为的话,那也、也……,太恐怖了!
不是自己信不过大伯父,更不是自己多心,实在祖母昏迷和死去的时间太巧了。
要知道,祖母去世,大伯父就能光明正大丁忧三年啊!而且不管是朝臣们,还是皇帝,都不会疑心大伯父做了手脚,一切顺利成章。
毕竟现在外人看来,凤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时候,英亲王马上又要“凯旋而归”了,谁会自己主动想法子丁忧呢?凤家的对手们,肯定都在偷偷嘲笑大伯父的“倒霉”,认为他运气不好。
凤鸾捏着染了葱汁的帕子擦眼睛,不停掉眼泪,做孝子贤孙,不敢抬头去看祖母的黑色灵柩,怕多看一眼,自己就忍不住多打一个寒颤!
宝珠跪在她旁边贴身服侍,小声道:“小姐,你不舒服吗?”
“没事。”凤鸾咬牙,好歹撑到天黑拜祭的客人走掉,然后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软绵绵的回了望星抱月阁,整个人顿时散了架。她原本皮肤白皙如玉,此刻却白得有点过分,好似白瓷,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姜妈妈以为她是累着了,吩咐丫头去打热水,给主子泡脚。等到卷起裤管一看,膝盖处有些微微红了,不由心疼道:“看来还是绑的垫子不够厚,得再加一层,偏生眼下天气热,太厚,又怕捂着……”
“我累了。”凤鸾让人擦干了脚,汲了鞋,衣服都没脱就躺上了床。
宝珠轻声呼道:“小姐,你还没洗脸。”
凤鸾反手扔了一个枕头过去,连“滚”字,都没有力气说了。
她昏昏沉沉的躺着,想了很多,……想到祖母的意外昏迷,想到祖母的死,甚至想到了贞娘的婚事,忽然豁然惊心!难道贞娘嫁去肃王府做妾,也是大伯父的安排?不对不对!如果大伯父相信自己的梦,那就应该暂时避忌和皇室联姻,免得惹皇帝不悦,他不会做如此安排。
但是……,肃王倒台还有好些年,先用一个贞娘拉拉关系,也似乎可行的。
凤鸾脑子里面乱乱的,无法确定。
迷迷糊糊中,看见肃王穿了一身大红新郎官喜服,笑着朝床边走来,“看来你还有几分姿色,不错,不错。本王折了五千两银子与凤家,换了你,不算吃亏了。”
凤鸾正在心惊不已,那高大颀长的身影一晃,又成了萧铎。
他径直在床边坐下,伸手道:“过来。”嘴角微翘,一副志在必得的自信,“贞娘折给我皇兄做妾了,你就折给我罢。”
“你走开!”凤鸾拼命摇头,梦境中的景物顿时四下旋转,很快彻底崩塌!她从半梦半醒的混乱中醒来,浑身冷汗津津,伸手一摸,心口还在“扑通”狂跳不已。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梦。
她这样安慰自己,下一瞬……,却怔住了。
联姻啊,二哥娶了穆柔嘉,三哥娶了王氏,贞娘要被送去给肃王做妾,那么自己会不会……,像梦里梦到的那样,被大伯父塞给下一任皇帝?
毕竟想让凤家顺利退出官场,还要保持凤家将来的地位不被动摇,仅凭穆家和王家的联姻还不够吧?肃王是走不到走后的,而萧铎……,他才是隐藏最深的一张王牌,可以保凤家将来几十年富贵!
大伯父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梦赌一把?!
凤鸾心里猛地一紧,像是被人用丝线勒住了心房,悬在半空!她缓缓坐了起来,十指深深嵌进头发里面,掐着头皮,分析这个猜测有几分可能。
----似乎有点矛盾。
凤家和穆家、王家联姻,还说得过去,皇帝不好出面阻拦,但若是自己和贞娘都嫁给皇子,皇帝只怕不会太乐意了吧?至少在处置英亲王之前,皇帝不会喜欢凤家再增添势力,免得英亲王落马,凤家会跳出来帮着他周旋开脱。
大伯父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和皇帝对着来吧?
可是……,自己心底深处,却总有一种难言的担心和不安。
凤鸾翻来覆去好几次,实在睡不着,干脆下了床,执意让丫头们点灯出门,去了海棠春坞,只说自己有要紧事。
甄氏已经上床躺下了,见女儿进来,不悦道:“你跪了一天不累么?这会儿还过来做什么?”她让丫头垫了几个枕头,懒洋洋问,“什么要紧事?说吧。”
凤鸾撵了所有的下人们,沉声说道:“母亲,我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尽量稳定情绪,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生怕漏了什么细节,又描补了几次,然后问道:“母亲,你听明白了吗?”
“这事儿啊。”甄氏的情绪没太大波动,挪了挪身子,抬手掠着耳边发丝,“其实那天在地下密室的时候,你大伯父就说过了。”并没说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只道:“所以我是早就知道的。”
凤鸾怔了怔,“大伯父还跟你说这个?”
真是奇怪,有关凤家命运和将来的大事,后宅妇人基本出不上力,所以自己才会找到大伯父求助谋划,----他跟母亲说有什么用?难道两人“幽会”的时候,找不到什么话题,所以就随便闲聊?
可却没有闲情细细琢磨,只能撇下不管,转而迟疑道:“母亲,我总担心……,祖母去世的时间太巧了。”
甄氏漫不经心听了,淡淡道:“你管这个做什么?”
凤鸾有点急了。
可是心里清楚,母亲是不在意祖母死活的,祖母正常死的也好,死于非命也罢,母亲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即便自己,对没有感情的祖母也没有多难过,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担心。
“母亲……”凤鸾在肚子里斟酌说词,尽量委婉一些,“我担心的是,如果祖母去世能让大伯父退出官场,和穆家、王家联姻能保凤家地位稳固,那么……,我呢?我和贞娘会不会也用于联姻?母亲你是知道的,像凤家这种人家,联姻个把女儿从来都是寻常事儿。”
甄氏的眼睛猛地一亮,“你是说……”她是一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女儿话里的意思,但旋即摇头,“不,不会的。”她蹙眉道:“你不一样,岂是贞娘那种小妇养的能够相比?别胡思乱想了。”
“万一呢?”凤鸾担心道。
“万什么一?万一、万二,我都不会答应的!”甄氏恼了,冷笑道:“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婚事,自然是我说了算,别人瞎掺和什么?我疯了,才把女儿当货物卖去别家呢。”
母亲的话,让凤鸾稍稍放心下来。
甄氏见女儿脸色有些发白,怕是不知道乱想了多少,怕她小人儿吓出病,又道:“现在你祖母刚刚过世,你是孙女,得为祖母守一年孝期,没有祖母刚死就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