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谢安对琅琊王司马昱道:“丞相可召郗侍郎和陈洗马咨询对策。”
众官都点头称是,郗超和陈操之是桓温的心腹,问他二人最是合适。
司马昱便于大司徒官衙召见郗超、陈操之二人,叹道:“命之修短,本所不计,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又吟诵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泪下沾襟。
陈操之与郗超对视一眼,郗超道:“大司马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必不至于有非常之事,超以百口保之。”
陈操之也力陈桓温无异志,愿以宗族保之。
司马昱心下稍安,道:“既如此,烦请两位去白石询问桓大司马意见。”
郗超道:“请丞相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亲往问讯,超愿附行。”
司马昱便命尚书仆射王彪之与郗超前往白石慰问桓温,王彪之、郗超是二十七日午后出发的,次日傍晚回到建康,关心身家安危的众官一路迎入台城,打听桓大司马意图,王彪之、郗超皆不答,径入太极殿西堂拜见琅琊王司马昱,呈上桓温奏书,当时皇帝司马奕就在堂上。
琅琊王司马昱看罢桓温奏书,叹息不语。
皇帝司马奕不知桓温奏书写的何事,走过来问:“皇叔祖,桓大司马的奏何事?”
琅琊王司马昱也不作答,只是道:“随我去见崇德太后。”
皇帝司马奕心惊胆战地跟在叔祖司马昱身后往崇德宫而去,路上正遇朱灵宝、相龙二人,朱灵宝一脸谄媚地道:“陛下、大王,可有小人效力之处?”
一直沉默不语的琅琊王司马昱终于勃然大怒了,喝道:“宿卫何在?”
朱灵宝、相龙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还帮着喊:“宿卫何在?陛下有诏旨——”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急急赶到,还没施礼开口,就听琅琊王司马昱道:“将彭城妖人卢竦、佞臣朱灵宝、相龙、计好及其党羽拿下,听候处置。”
朱灵宝、相龙顿时傻了眼。
七十一、桓温逼宫
寒秋九月,谢安手里还捏着一柄蒲葵扇,偶尔挥动一下,谢安的蒲葵扇就好比谢万手里的铁如意,闲居时不可或离。
听陈操之说罢,谢安轻吁一口气,心知桓温废帝之举是势在必行,阻拦不了的,谢安担心的是桓温篡位,那样江东势必陷入混乱,陈郡谢氏势必受牵累,谢安默然片刻,迂回道:“曾听阿元言操之之志,‘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今日我想问问操之天下之志?”
陈操之心知此番谈话之关键,不亚于月初与桓温的那次长谈,他心里很清楚,他依附桓温是要借桓温的势力来发展自己,但桓温篡位称帝的目的与他的理念相悖,他不会追随桓温走到底,所以他才会对琅琊王司马昱表忠心,现在他是在桓温与晋皇室之间周旋,美其名曰左右逢源,其实是悬崖峭壁走钢丝,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陈操之与江东本地的世家大族关系不错,尤其是去年借助会稽土断,他一方面打击了与他有怨隙的贺氏,一方面与虞氏、魏氏、孔氏、谢氏(会稽谢氏)的关系相处融洽,只要他能跨过陆始这道坎、娶葳蕤入门,那么他就有能力团结南人士族,而若能再争取到以陈郡谢氏为首的南渡大族的支持,那么他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所谋就会更有成算,所以,他必须与谢安推心置腹长谈——
陈操之挺腰跽坐,说道:“晚辈之志,无非是‘国家太平、宗族兴旺’这八个字。”
谢安微笑道:“内忧外患,世道不宁,要国家太平、宗族兴旺岂是易事,操之又将如何酬此壮志?”
陈操之道:“晚辈回建康十余日了,早就想向安石公禀报出使之事,只因道韫娘子病情未稳定,所以一直未有暇说起。”当即把出使之事对谢安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与他对桓温、郗超、琅琊王司马昱说的一样详尽。
谢安静静倾听,疏眉微动,流露内心的惊诧,他虽知陈操之去邺城必有重要图谋,却没想到陈操之利用谶言、童谣、流言布下这么一个大局,这谶言、童谣看似简单,但这若不是对氐秦、鲜卑燕的时局和人物有敏锐的洞察是绝对做不到这样举重若轻、收效显著的,陈操之何以能有这般近似前瞻先知的能力?
谢安心道:“苻坚被这么个死无对证的谶言困扰,氐秦动乱是难免的事,现在就要看慕容恪是否如陈操之所说活不过明年秋,这个也很好验证,今年底明年初,应该就会有慕容恪是否患病的消息传来。”
谢安赞道:“操之之智计,神鬼莫测,无怪乎桓郡公倚操之为左右臂,然则北伐建功,桓公或将伸其异志,皇极鼎革,此乃操之所乐见乎?”
陈操之摇头道:“非也,我曾以魏武、晋文之事晓喻桓公,桓公颇以为然。”
谢安上身前倾,问:“所以操之要助桓熙重建北府兵?”
陈操之道:“是,还望安石公有以教我。”
谢安安全明白陈操之的用心了,桓温固然是一代雄才,知人善任,却未必能看得清自己的儿子,桓熙、桓济扶不起的阿斗耳,操之这是想借势自强,此奇谋也,谁又能想到辅佐其子是为了削弱其父!
谢安又问:“若有朝一日,操之能到桓公地位,又当如何自处?”
陈操之笑道:“安石公太高看晚辈了,桓公地位既是因为其个人能力超群,亦是形势造就,操之出身寒微,孤独无助,何能至桓公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