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陆始夫妇与陆禽回到左邻府中,对于三弟陆纳年过四十得子,陆始也颇喜悦,陆氏嫡系添一男丁,实乃大喜事。
陆禽却对陈操之在三叔父陆纳府中自由来去耿耿于怀,说道:“爹爹方才看到陈操之否?”
陆始摆摆手道:“任他去,今日是你三叔父得子喜庆之日,我不想引起不快。对了,三月已至,陈操之何时出使氐秦?”
陆禽道:“尚未得到桓温奏书。”又道:“陈操之想建功立业,这氐秦他一定会去的。”
陆始叮嘱道:“葳蕤入宫为妃之事我先要和你三叔父商议,你先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禽道:“三叔父对陈操之赏识有加,而且三叔父宠爱葳蕤,若葳蕤不肯入宫,三叔父只怕也是不肯强逼的。”
陆始道:“你三叔父自有我去说服,毕竟葳蕤嫁陈操之绝无可能,葳蕤总不能就此终身不嫁,这岂不是为人所笑,现在有入宫为皇后的绝好机会,我想你三叔父权衡轻重,是会答应的,就算他犹豫不决,我也会请族中长者陈说利害,逼迫他答应。”
陆始、陆纳父子是边走边说话的,经过一道长廊,有个当值的小婢正用竹叉叉下一只廊灯,给灯盏注油,正好听到陆始最后这段话,很是吃惊,差点把廊灯给打翻了,一动不敢动,待陆始父子转廊不见后,才抚着胸口,暗暗道:“葳蕤小娘子要当皇后,不能嫁给陈郎君了,那葳蕤小娘子岂不是要哭死!”
这小婢是短锄的从妹,叫黄莺,与短锄交好,有空闲就会过府去找短锄玩耍,葳蕤小娘子脾气极好,黄莺儿很喜欢葳蕤小娘子。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去年今日,张彤云在其兄张玄之陪同下入建康,陈操之与顾恺之前去迎接,在清溪畔,两对璧人蕉叶舟传情,至今难忘。
前几日张彤云本来约陆葳蕤这日再至清溪河畔,祓除畔浴,赏玩游春,当然是少不了顾恺之、陈操之的,但昨日陆夫人张文纨临盆,陆葳蕤就不便出来了,张彤云也就没了兴致,一早便与阿兄张玄之,还有伯父张凭去了陆府。
因庾皇后丧制未除,今年的天阙山雅集也未举行,谢玄来约陈操之、顾恺之去游城北渎山,问起其姊谢道韫,答曰身体不适,陈操之见谢玄轻描淡写,也就没再多问。
傍晚三人游直渎山归来,郗超的派来的仆人早已在顾府等候多时,请陈操之即去相见,陈操之赶到郗超寓所,却原来是桓温奏章今日送到了尚书省,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出使氐秦。
太子洗马原意是为太子出行马前驰驱,是太子侍从官,魏晋时为清贵闲职,非世族大家有令誉者不能担任,虽是七品官,但前途无量,当年西晋第一美男子卫玠卫叔宝便是担任此职,桓温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亦是彰显陈操之江左卫玠之美名,陈操之十九岁出仕,短短一年由九品掾升任七品太洗马,若不是借出使这个机缘,即便是桓温有意提拔,也是不能升迁如此之快的,毕竟江左世家大族势力强横,桓温也不能破坏约定俗成的规矩。
郗超言道:“子重,明日尚书台、中书省以及侍中、常侍便会商议此事,琅琊王已知此事,料想不会有何异议,你也要做好出使的准备了,一旦诏令下,你便要回姑孰,禀明桓公后持节出使。”
六十一、三赤毫
此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彤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双方作画进展如何,陆纳却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夫妻一般,陆纳看着难免有些尴尬,心里也承认二人极为般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不同,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生机和娇艳美丽,简直让陆纳不忍看,心里对女儿有着深深的怜惜,所以虽然觉得妻子张文纨这样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兄长陆始知道这事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直到月底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什么风波。
三月初二黄昏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夫妇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彤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所以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象去年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一般。
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基本完成,但顾恺之似乎不甚满意,执笔踌躇,还想修饰。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眼前,张彤云含笑作摇头状,画像眉目生动,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绝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缘故?”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说起这事吗?”
张彤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张彤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顾恺之极是专心,根本没在意这边说什么,随意答应了一声。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知道的,这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诙谐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可以隐身,长康信以为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笑得不行,陆葳蕤和张彤云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愚蠢,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