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雪泥鸿爪

上品寒士 贼道三痴 3170 字 11个月前

张伦道:“辰时出城,拜访魏氏去了。”

陆俶讥笑道:“陈左监真是勤于王事啊,这就开始游说会稽大族了吗,且静候佳音。”挥手让张伦下去。

……

会稽四大家族,除虞氏在余姚县之外,其他魏氏、孔氏、贺氏都在山阴县,魏氏离郡城最近,在城南二十里兰渚山下,本来陈操之与谢道韫是要分头去拜访魏思恩和谢沈,但问知魏氏庄园与谢氏庄园相距并不远,而且二人一起去拜访显得隆重,单独去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便决定先一道去拜访魏思恩,再访谢行思。

谢道韫今日依旧乘车,登车之际,陈操之还说了一句:“英台兄若是不方便,就不必去了。”

谢道韫面上一红,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既出仕,自然都有考虑。”说罢,放下车帘,心里有些羞、有些恼,觉得陈操之有时说话太直白了,好比上次学骑马那样提醒她要准备牛犊鼻裤一般,这让人家情何以堪!

一行人出了山阴县南门,沿漓溪往兰渚山而去,陈操之骑马靠近谢道韫的牛车,说道:“升平三年,我去东山请支愍度大师为母治病,途经山阴,遥看兰渚,想逸少公兰亭雅集,群贤毕至,而今逸少公也已作古——”乃轻吟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西东。”

谢道韫沉默半晌,不知怎么的,心里浮现这样的诗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谢道韫想:“我与子重相识、相知,是飞鸿雪泥偶然留指爪吗?”搴帘道:“子重,那吴国内史魏思恩年老致仕之后一心向佛,子重精研佛典,今日可以与魏内史论佛了。”

陈操之笑道:“想想也是奇怪,我目的是说服魏氏交出隐户,却是要去与魏内史谈论佛典。”

谢道韫问:“我读过支公的所译的《安般守意经》和《即色游玄论》、《圣不辨知论》,支公所论般若性空,其意难明,方才听子重‘泥上偶然留指爪’之句,我想这飞鸿往来,岂不是亦有一定的缘起,岂是偶然?”

陈操之道:“那四句并非佛偈,偶然感慨而已——缘起性空,相由缘现,雪泥鸿爪,亦非偶然。”

谢道韫微微一笑,放下车帘。

二十六、雪泥鸿爪

会稽郡丞陆俶的寓所在郡署后的漓溪畔,重门深院,静夜清幽,此时的陆俶正在后院兰花台下漫步,身边一人宽袍大袖,十月天气还轻摇小扇,扇风过处,香气习习,这人却是彭城王舍人贺铸。

贺俦笑道:“子善兄,陈操之请你而你不至,定感大失颜面、好生尴尬吧,哈哈,正要煞煞他的威风。”

陆俶沉吟道:“陈操之是土断使,而我是本郡负责土断的官吏,按理是应该去拜会的,现在这样摆明了藐视他,似有不妥。”

贺铸呵呵笑道:“子善兄是六品郡丞、出身三吴大族,那陈操之不过是九品征西掾,所谓土断司左监看似权重,其实并无实品,土断结束即撤销,即便藐视他又算得了什么,陈操之无能为也。”

陆俶道:“我父为土断司长吏,我不能对陈操之复核土断过于冷淡,有必要虚与委蛇,暗中掣肘可也。”

贺铸道:“难道子善兄还要象见上官那般去拜见他!”

陆俶道:“我已说了,明日郡衙公堂见。”

贺铸道:“就是要让陈操之碰壁,陈操之被那些北伧有意虚夸,什么江左卫玠、什么王弼复生,这完全是北伧的阴谋,要知道,陈操之借与令妹之事赚足了名声,而子善兄宗族却是由此蒙羞,我三吴大族同气连枝,都感颜面无光。”

陆俶“哼”了一声,不愿多提这事,上回他与从妹葳蕤回华亭,陈操之竟追到曲阿相见,当时他并不知道,是后来才得到消息的,而且前日其弟陆禽来信,说陈操之这回又去华亭见了葳蕤,简直不把他们陆氏放在眼里,现在葳蕤不肯另嫁他人,此事已成笑柄,若不严惩陈操之,陆氏威望何在!所以陆禽请兄长在会稽好生筹谋,要让陈操之轻则免官、重则入狱,这样才能显示三吴大族的威严——

陆俶道:“三吴大族同气连枝?顾氏、张氏、孔氏都交出了七、八百隐户,而我陆氏、朱氏,本郡的贺氏、虞氏、魏氏却只有三百隐户,这不明显表明我等不支持土断吗!”

孔汪与陈操之交好之后,贺铸便愤而与孔汪断交,这次孔氏没有依从陆始的指示抵制土断,而是交出了比贺氏、虞氏、魏氏多出一倍的隐户,更让贺铸气愤,冷笑道:“那就要看陈操之、祝英台能不能在我贺氏庄园城搜检出隐户,嘿嘿,孔氏为讨好桓温,多交出数百隐户,只怕邀功不得,在会稽反遭孤立。”

这时,仆役来报,职吏张伦求见。

张伦便是陆俶手下的十五属吏之一,颇得陆俶看重,他来向陆俶禀报方才陈操之在郡衙庑厅说的那些话,陆俶一听就勃然大怒,陈操之竟把他的属吏全征用了,这简直是削他的职权啊,怒喝张伦:“尔等竟都听命于他!”

张伦低声道:“陈操之持有尚书台、司徒府诏令,而且戴内史也说了让我等在复核土断期间听命于陈左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