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先天之疾

上品寒士 贼道三痴 3353 字 11个月前

次日一早,三辆牛车离开余暨县向钱唐驶去,于正午时到达陈家坞,陈操之五月十六日动身去会稽东山,今日是五月二十,前后正好五日,虽然赶路辛苦,但顺利请来了支愍度大师,心下宽慰,亦不觉得劳累。

陈母李氏见到名传遐迩的度公亲来陈家坞,甚是高兴,她还不知道儿子请度公来给她治病的。

支愍度大师看了陈母李氏的面色和唇色,问道:“女檀越是不是常有心悸失眠?”

陈操之在一边道:“母亲,度公精通佛法,医术亦是圣手,母亲这失眠心悸之疾可请度公慈悲诊治。”

老僧支愍度为陈母李氏切脉久之,说道:“无妨,无妨,女檀越多休息、勿劳累即可。”然后来到陈操之书房,谢玄正在书房饶有兴趣地看宗之和润儿写字。

支愍度便未进书房,对陈操之道:“觅个清静处,老衲要与陈檀越细谈。”

陈操之一听,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引着支愍度来到亡兄陈庆之的书房坐定,小婵上茶后侍立一边,陈操之让小婵先出去,神色凝重地看着老僧支愍度,企盼他说出吉言。

支愍度问:“陈檀越,令堂之疾似乎由来已久了吧?”

陈操之道:“是去年才得的病,当时晕眩得无法安坐,得葛稚川先生开了一个方子,服用后起先有效,今年以来却失效了。”

支愍度看了葛洪开的那个“生地黄”的方子,点头道:“葛稚川是知道令堂病症的,他未曾叮嘱过你什么吗?”

陈操之心悬了起来,说道:“葛师叮嘱我今年五月后莫要外出。”

支愍度叹息一声,说道:“是了,葛稚川医术在我之上,他束手无策的疾病老衲亦无能为力。”

陈操之顿时喉咙发干,声音发涩:“请度公明示。”

支愍度说道:“令堂之疾是与生俱来的,本来这种心疾之人是不能生育孩子的,分娩时极易心跳过速而夭亡,但令堂却坚持过来了,实乃奇迹——”

盛夏五月,陈操之手足冰凉,度公所言他完全明白,母亲这是先天性心脏病啊,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生育孩子的,倒不是说疾病会遗传,而是如度公所说分娩时极易心跳过速而死亡,但母亲却平安生下了两个儿子——

陈操之记起来了,英姑有一回说起过,母亲生他之时昏死了过去,后来得杜道首的符水才醒转过来。

陈操之哽咽道:“度公,可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老僧支愍度道:“陈檀越切莫悲伤,令堂有先天之疾却能活过知天命之年,又何尝不能继续求活?老衲开一个方子,让令堂每日煎服,小心调养,或可延年益寿。”

陈操之连连点头:“度公所言极是,我母亲一定能长寿的。”又问:“那稚川先生的生地黄丸还要不要服?”

支愍度道:“既已无效,就不要再服用了。”

陈操之又道:“在请度公之前,我派了人去吴郡请名医杨泉,不日将到,请度公莫要见罪。”

支愍度丝毫不以为忤,说道:“让杨泉来为令堂诊治一下也好,杨泉是专门行医的,所见更广,或另有奇方也未可知,不过在杨泉开方之前,你把老衲这个方子取出让他一并斟酌。”

十七、先天之疾

五月十九日傍晚,陈操之一行四人终于在余暨县赶上了支愍度大师与谢玄,谢氏仆役将一家小客栈包下,洒扫后请度公和遏郎君入住,陈操之赶到时,谢玄刚陪支愍度用过斋饭。

此时的谢玄,也不敷粉了,但身上的一品沉香味依旧,长身玉立,瘦削挺拔,两眉斜挑,英气逼人,见到陈操之,喜道:“子重兄赶到了。”便引陈操之去见支愍度大师,行者灵佑已叩见度公,将去陈家坞请到陈操之去东山谢氏别墅之事一一说了。

陈操之拜见支愍度大师,感谢大师远道来为母亲治病。

两盏油灯光影晕黄,清癯苍老的高僧支愍度盘腿趺坐在灯影里,目光慈和,注视着陈操之,道:“陈檀越尚未用饭吧,请先去用饭,然后老衲再与陈檀越叙话。”

陈操之便去用了斋饭,匆匆沐浴后散发披襟来见支愍度,支愍度依旧在灯影里坐定,似乎一动不曾动。

陈操之在谢玄身边坐下,老僧支愍度开口道:“陈檀越,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十二因缘,众生枷锁,何由得脱?”

陈操之道:“母氏劬劳,忧心难释。”

支愍度微微一笑:“陈檀越是性情中人,却不知如何得悟‘真如’?”

陈操之道:“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

支愍度头颅微耸,合什念佛,连称:“善哉!善哉!”乃问:“何谓自性般若?”

陈操之道:“只在目前。”

支愍度问:“既在目前,老衲何以不见?”

陈操之道:“大师有我故,所以不见。”

支愍度陷入沉思,这是后世禅宗大师的语录问答,对于从未接触过《坛经》“真如”理论和《金刚经》“我执、我相、无我执、无我相”理论的老僧支愍度来说,仿佛醍醐灌顶,雪白长眉抖抖瑟瑟,说道:“无汝无我,能见道否?”

陈操之道:“无汝无我,阿谁见道?”

老僧支愍度有些糊涂了,既要“无我”才能见自性般若,可陈操之又说若是连“我”都没有了还以什么来见自性般若呢?看来这个“无我”并非真的“无我”,而是要放下我所执著的东西——

老僧支愍度笑道:“看来陈檀越也是放不下的。”

陈操之道:“是,有劳大师了。”

支愍度道:“陈檀越对老衲启发多矣,甚好,陈檀越回房休息去吧,明日一早赶路。”

陈操之与谢玄退出支愍度大师的客房,见月色甚好,谢玄道:“子重兄,你我且到后院漫步如何?”

陈操之便随谢玄到客栈后院,后院有几株榆钱树,一串串金黄色的榆钱垂挂着,有微带苦涩的清香。

谢玄先问了陈母李氏的病情,宽慰了陈操之几句,然后问:“子重兄在东山别墅见到了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