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李氏最爱听两首曲子,一首是《忆故人》,另一首是陈操之根据嵇康琴曲《长清》、《短清》改编的箫曲,五月初十夜里陈操之吹奏了这一曲后,陈母李氏问:“丑儿,这首曲子可有曲名?”
陈操之想了想,说道:“娘,这曲子叫《青莲曲》。”
陈母李氏微笑道:“好,好,《青莲曲》,为娘喜欢。”
陈操之又坐了一会,见母亲睡着了,才悄悄退出,回书房学习,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小婵在一边侍候陈操之夜读,见陈操之宛若墨画的双眉蹙起,便问:“小郎君有何忧心事?”
陈操之道:“没别的事,就是觉得母亲精力越来越不济了,白日里也坐在那打瞌睡。”
小婵道:“是啊,老主母从底楼上到三楼就气喘不止,英姑说老主母夜里总是辗转反侧,睡不好。”
陈操之忧虑更深,次日早上便去为母亲搭脉,觉得脉象虚弱,又贴在母亲胸前听心跳,心律不齐,时快时慢,母亲应该是心脏有病,但《肘后备急方》里并没有治疗这种心疾的方子,心脏疾病就是在千年后世也是非常棘手的病——
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葛师去罗浮山之前的临别之言,让他今年五月之后留在陈家坞莫再外出——
一念及此,陈操之矍然一惊,葛师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因为母亲的病,葛师是当世名医,若真是那个意思那岂不是表明母亲之疾是无法医治了,不然的话葛师何吝一方?
陈母李氏见儿子脸色大变,忙问:“丑儿,你怎么了?”
陈操之定下心神,微笑道:“娘,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六品免状还没下来,挂心呢。”
陈母李氏吁了一口气,笑道:“傻孩儿,你才回来几日呀,不是说免状要去建康邻取的吗,来回都要一个多月。”
陈操之见母亲身体也无别的不适,略略宽心,心里安慰自己道:“我定是猜错了葛师留言之意,葛师不会是这个意思——上了年纪的人心律有些不齐也很常见,照样活个十几二十年,前世我见得多了。”
陈操之回书房给陆纳陆太守写了一封信,说了母亲之病,问扬州名医杨泉还在吴郡否?不管是在吴郡还是已回扬州,都恳请陆使君出面,请杨泉来钱唐一趟——
信写好后,派来德送去,来德找冉盛做伴,二人当日午后便步行出发了。
五月十四这日午后,祝英台的一个健仆风尘仆仆来到陈家坞,带来祝英台的一封信,清雅脱俗的谢安体书法让人赏心悦目,短短几行字:
“英台白:钱唐一别,只闻木屐声,不闻送别曲,至今思之耿耿,近日谢公东山别墅有丝竹、书法雅集,吾弟英亭亦将与会,亟盼子重命驾前来,或有再见之缘。英台顿首。”
陈操之怦然心动,却又摇摇头,对祝氏仆人道:“代我向两位祝郎君致歉,我家中有事,不能前去赴会。”
祝氏健仆很是着急,恳求道:“陈郎君务必去一趟吧,会稽离此又不远,不需两日就能到。”
陈操之遗憾摇头,写了一封回书,让那仆人带回去交给祝英台。
十二、忧心如捣
为了让宗之和润儿与其母丁幼微多亲近半日,五月初四这日陈操之并没有如以前那样一早就启程回陈家坞,他要在丁氏别墅用过午餐再出发。
可以和两个孩儿在一起多亲近几个时辰,丁幼微既高兴又难过,又担心阿姑倚门盼望——
陈操之安慰道:“嫂子放心,我来时就和母亲说过了,过了午时未到家,那就要傍晚到了。”
丁幼微道:“小郎做事总是这么细心,考虑得很周到。”
但半日时光也很快就过去了,临别之际,润儿抱着母亲丁幼微白皙的脖颈悄声道:“娘亲,不要难过,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不分开了,对不对?”
丁幼微使劲点头,在润儿脸蛋上亲着,把一双可爱孩儿抱上牛车,微笑着挥手道别,幽黑的眸子睁得很大,长长的睫毛亦不敢眨一下,因为眼里蓄满了泪,一眨眼就会流下来。
牛车辚辚驶动,宗之和润儿自然而然吟唱起去年五月初离别母亲时丑叔教他二人的那首诗: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一轮红日渐渐的落在了明圣湖西面群山之外,暮色四起,还看不到陈家坞庞大坚固的坞堡,但袅袅的炊烟远远的就先看到了。
迎面过来三辆牛车和七、八个随车步行的健仆,道路逼仄,来福先将牛车驶到路边,好让对面的牛车过去,来德也驱车避让一侧。
那三辆牛车交错而过时,最后面一辆突然停下,车窗帷幕拉开,车厢里有人说道:“来者可是陈操之?”
冉盛忙道:“小郎君,有人找你。”
陈操之一下牛车,那车厢里的人便“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便是陈操之。”
车厢里幽暗,陈操之看不清说话人的面目,听声音也很陌生,便拱手道:“足下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道:“愿闻足下竖笛一曲。”
冉盛就笑道:“又一个慕名来听小郎君吹箫的。”
陈操之便不再多言,让小婵从车厢里递出他的柯亭笛,坐在车辕上吹了一曲根据嵇康琴曲《长清》、《短清》改编成的洞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