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有个念头在陈操之脑海里一闪而过,心想:“让陆葳蕤来教润儿作画岂不是好?”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没有多想,在吴郡时,觉得陆葳蕤离他并不远,探病搭脉时更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指尖可触,但如今回到了钱唐,空间的远隔也凸显出双方地位的悬殊,就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丽纯真的陆葳蕤是遥不可及的。
陈操之很少去想这些,他现在就是每日勤学不辍,经学、玄学、书法、音乐、绘画,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前世灵魂带给他的是事半功倍的学习方法和远超同龄人的领悟能力,还有,让他有明确清晰的努力方向。
陈母李氏爱听儿子陈操之吹奏《长短清》箫曲,每日晚餐后,陈操之就到母亲房里吹奏一曲,母亲便会说,以前你嫂子的箜篌也弹得好听,现在润儿常去拨弄那架箜篌玩耍,可惜无人教她。
腊月二十日,陈家坞西楼热闹非凡,来福次子来震把黄佃户的女儿娶过门了,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过年,这期间刘尚值来访过一次,相谈甚欢,约定明年二月初六起程去吴郡。
腊月二十八,过年的前两天,族长陈咸来找陈操之,说六弟陈满恳求让其次子陈流重新回归陈家坞,说临近年关,陈流无宗无族,甚是凄凉,对以前的所作所为痛悔不已,只要能回到宗族,别的处罚都甘心领受——问陈操之意下如何?
陈操之心中一叹:“四伯父真是过于厚道心软了,刚逐出宗族的人又想收他回来!”想了想,说道:“四伯父,还是把六伯父和其他叔伯兄弟请到祖堂一起商议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更好,毕竟把陈流逐出陈家坞是族人共议通过的,现在要纳其还族也需要族人共同商议才行,我西楼陈氏需要的是齐心协力,我不想让六伯父怨恨我。”
陈咸便即去召集族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以及族中长辈到祖堂议事,“有序堂”内,东西南北四楼各据一席,西楼一席只有陈操之和母亲两个人,看上去势单力薄的样子,但因为陈操之即将获得的六品官人的免状,西楼陈氏在族中可谓举足轻重。
陈满代子陈词,老泪纵横,“有序堂”内的族人大都心生怜悯,想着陈流虽然有种种不是,但毕竟是陈氏血裔,这大过年的无家可归、无祖可祭,着实凄凉,现在既已翻然改悔,还应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所以,一个个眼望族长陈咸和陈操之。
陈操之知道众意难违,他事先已与四伯父商议过,便道:“但凭族长决定。”
陈咸点点头,说道:“陈流逐出宗族是一件大事,若仓促又收其归宗,那就太儿戏,不足以惩戒顽劣,操之不念旧恶,允其归宗,是为了团结族人着想,我钱唐陈氏决不能兄弟阋墙,我决定,视陈流明年的所作所为而定,若县上风评转佳,则许其认祖归宗,若继续为恶不悛,则永不许其回陈家坞!”
“有序堂”内的族人都连连点头,陈满原担心陈操之不肯放过陈流,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满意了,赶紧向族长道谢,又向陈母李氏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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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剔除烦恼,只剩下诗意,那么这明圣湖畔、九曜山下的陈家坞简直就是世外桃源,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琅琅的书声更显雪后山居的静谧。
陈操之叔侄三人又象以前一样在一起读书习字,宗之把这两个多月积累下来的读书疑难记在一卷纸本上,现在陈操之一一为他解答,润儿也在一边听。
冉盛在从吴郡回程时信心满满,《论语》上的字他已经全认得了,操之小郎君教他的,他急欲在润儿面前展示,回到陈家坞后的起先两日,润儿忙着玩陈操之给她买回来的玩具,什么九连环啊、白瓷口哨犬、陶制的小房子,玩得个不亦乐乎,没顾得上考他,冉盛着急啊,到第三日,润儿记起来了,让他把《论语》从头到尾读一遍——
冉盛的读书声实在洪亮,整个坞堡都听得见,而且越读嗓门越大,不是读书,简直是在吼书,若是孔老夫子有他这嗓门,那真是能振聋发愦,只怕孔门就不止三千弟子了——
冉盛吼道:“子曰:‘由,梅(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冉盛吼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药(乐)何!’林放问——”
……
润儿提醒他:“小盛,声音轻一点,你已经读错八个字了,会让东楼、南楼北楼的叔伯们笑话的。”
冉盛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哧吭哧”读不下去了。
小美女润儿甜甜一笑,说道:“小盛,你已经很厉害了,才两半月就把《论语》读得这么熟了,声音轻点,读给我听,错了哪些字我给你记着,等下教你。”
润儿毕竟是当老师了,在冉盛面前不自称“润儿”,称“我”了,但与祖母、丑叔、阿兄说话时还是“润儿润儿”的。
冉盛高兴了,小声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嗓门又逐渐加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