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读书练字时,他那一对璧人一般的侄儿、侄女就乖乖的坐在苇席的边沿,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俊美的少年叔父,非常佩服的样子,尤其是当陈操之练习书法时,左右手字体不同,两个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小嘴巴轻轻地“吧嗒”着,表示惊佩。
润儿很聪明,没有人教过她识字,是在祖母教她兄长陈宗之识字时,她倚在祖母怀里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只要宗之认得的字她也就认得,兄妹二人的启蒙读物竟然是《论语》,只管把字认准,意思不懂没关系,过几年再讲解。
好笑的是,因为润儿是坐在宗之对面,宗之拿着书卷照着祖母所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润儿就在对面看,字是认得了,可全是颠倒着认的,后来费了好大劲才纠正过来。
宗之八岁、润儿六岁,《论语》的字已全部认得,但书中意思全然不懂,就由陈操之给二人讲解其中义理。
魏晋之时,官学衰微,私学盛行,而年幼的全靠父兄长辈启蒙,所谓家学渊源就在于此,陈操之的《论语》是他兄长陈庆之教授的,现在他教授给侄儿、侄女,当然,现在的陈操之对《论语》的理解比兄长陈庆之更透澈,讲解起来更是深入浅出。
陈母李氏站在窗外听着书房内一儿二孙书声琅琅,眼眶湿润起来,有这样好学的佳儿佳孙,我西楼陈氏何愁不兴!
让陈操之略感苦恼的是,书籍实在是太少了,他现在是求知若渴,却苦于无书可读,这个年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不说以前的竹简,就是帛书、纸书都是相当罕见,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全靠借阅手抄,陈操之书房里的上百卷的《毛诗笺》和《论语集解》就是陈肃当年亲手抄录的——
这时代的人读书求精不求多,博览群书的机会很少,所以只要精通一、两部经典就可以在士林立足,陈操之现在已经把郑玄、马融注解的这两部经典倒背如流,义理也基本清通,但陈操之绝不满足于此,因为仅《论语》自秦汉以来就有数十家注释,搜玄钩沉,各抒己见,而魏晋人更喜欢用玄学来解释儒家经典,玄学大家何晏的《论语集解》、正始玄风的开创者天才少年王弼的《论语释疑》都是从老庄思想来解读《论语》,陈操之要想被高门士族所接纳和赏识,仅仅学习汉儒经典是不够的,必须研读何晏、王弼的注本,玄、儒双通是陈操之的目标。
可是无书可读,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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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坞圆形土堡倚山而建,山便是九曜山,九曜山是陈操之父亲陈肃取的名字,说是月夜下见山峰如簇,好似日月星辰罗列,故名九曜山。
九曜山不高,但从山下攀到峰顶的四里山路也让陈操之气喘吁吁,而且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都让人心旷神怡,这西湖周围的山,真是没有一座不美啊。
可身体的疲惫还是很实在,攀上山顶陈操之就几乎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两腿直打抖,赶紧找块山石坐着歇息,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啊,得好好打熬。
来福的小儿子来德比陈操之年长一岁,浓眉大眼,个子比陈操之稍矮,但粗腿粗胳膊,很是壮实,来德一早在九曜山下放牛,见小主公兴致勃勃要爬山健身,便一路跟着来了。
陈操之见来德不汗不喘,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很是羡慕,问:“来德,你会武艺不会?”
来德挠头道:“来德只会放牛挖地,不会武艺。”
陈操之“嘿”的一笑,又问:“这附近有没有隐居的高人,会武艺或者会五禽戏的?”
来德应声道:“有。”爬上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翘首北望,指着远处的烟波浩渺的金牛湖:“湖北边的宝石山上有个老神仙,会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老神仙能腾云驾雾,非常厉害。”
陈操之问:“你亲眼见过?”
来德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附近乡人都这么说,还有人想去求老神仙收做徒弟,跪了三天三夜老神仙理都不理,自顾坐着吃仙丹——”
陈操之放声大笑,站起身,遥望山北的西湖,不知道来德说的那位老神仙究竟是谁,应该是个天师道的修炼者吧,从九曜山这边要绕过西湖到宝石山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过段日子等他把脚力练得健了就叫上来德一起去探访那位老神仙,说不定是哪位历史大名人哪。
九曜山北面是西湖,南面至玉皇山一带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约有三千多亩,这都是钱唐陈氏的授田,陇亩间有细细的田埂隔开,山与田的接壤处分布着二十多户人家,那都是租种陈氏田地的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