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的背影,凌澜骤然开口。
鹜颜脚步一顿。
苦?
或许苦多了就不知道苦了。
“不苦。”她牵起唇角,微微一笑,只是下一瞬,唇角就失去了弧度的支撑,潮红再次爬上眸眼。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压抑自己,真的。”
凌澜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微蹙着眉心看着她。
鹜颜怔忡了一瞬,轻嗤笑开:“所以,应该像你一样放纵自己,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凌澜,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收拾乱摊子,以后,你为了那个女人要生也好,要死也好,与我无关!”
凌澜却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色酡红、眸色潮红怒极气极又伤心至极的模样,缓缓开口:
“何必每次将话都说得那么绝,却又每次都做不到呢。”
鹜颜脸色一白。
“知道我为何那样对她吗?”凌澜忽然问。
鹜颜一怔。
“因为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这些年,我看着你的狠,看着你的痛,看着你的伤,看着你的隐忍,看着你的坚强,看着你的冷硬,看着你的痛苦,看着你的强撑,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
凌澜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鹜颜垂眸,微微抿着唇瓣,沉默了片刻,就越过他的身边,拉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都很平静,或许是宫里在大办皇后丧事的原因,锦弦也没时间来找他们的麻烦。
鹜颜每日扮作左相夜逐曦去上朝。
凌澜就养伤在她的房里面。
当然,他也不闲着,几乎将半个书房搬到了她的房里,除了调息打坐,只要有空,就一直在看书。
她就搞不懂,那些大道理的书有什么好看的?她看上两页铁定睡觉,后来,她就发现了诀窍,睡前翻一翻绝对睡得好。
然后,等她睡着,凌澜再帮她的书拿走。
当然,她肯定不是只顾睡觉,她也有她的喜好,譬如研究药膳。
她学的中医,这方面也算是学以致用,她不会武功,不能用内力给他疗伤,那她就调理他的膳食。
所以,每日她也很忙,忙着研究,忙着买食材,忙着亲自下厨,还要忙着监督他吃下去。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又加上他本来练武之人体质就强,几日下来,他的内伤外伤就好了个大概。
夜如期而至。
烛火摇曳,熏香袅绕,屋内两人又如寻常一样,用完晚膳,各自沐浴后,就一人坐在桌案前,一个坐在矮榻上,各自看着书。
当然,他看治国平天下的,她看调理他膳食的。
偶尔一个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他坐在她面前,眉眼低垂专注的模样,手中书卷在他的翻动下,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响,她会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当然,错觉只是错觉。
弯唇笑笑,她继续看书。
“红面番鸭半只,老姜数片,米酒,胡麻油半碗,盐1小勺,冰糖1大勺,水5碗、红枣、黑枣、党参、当归、枸杞,还有基……”
这个字不认识。
“凌澜,一个月,一个亏是什么字?”她抬头问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眉眼不抬,“什么?”
见他一刻都挪不开视线的样子,蔚景眉头一皱,直接起身走过去,将手中书卷往他面前一摊,盖在他原本看的那本书上,“这个字念什么?”
纤长的手指指着书左页的一个食谱上的字。
男人看了过去,目光不知瞟到了什么,一顿,随即,唇角一勾:“你在研究这个?”
“什么?”蔚景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书的右页,上面赫然是——补肾壮阳:鹿鞭炖汤鸡。
蔚景顿时脸上一烫,伸手一把将那页捂住,“哪里?我还没有看到那里,我才看到左页,我问的是这个字,这个字。”
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清白,蔚景急得面红耳赤,伸手敲着那个生僻字。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注意到下一页是这个,如果注意到了,打死也不来问这个男人。
睨着她娇嗔的模样,男人低低一笑,黑眸晶亮如星,伸出手臂就势一裹,就猛地将她拉跌坐到怀中。
醉君怀,篡心皇后,【170】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你(三更)
最终,自然是脸皮厚的占优势,两人回了蔚景的厢房。舒悫鹉琻
好在她的房里除了床,还有一张矮榻,他有伤在身,自是让他睡床,她就睡在矮榻上面。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蔚景捻灭了矮榻边上的烛火,滑进了薄毯里面。
此时正值夏夜,虽是半月,却也皎皎,绵长清辉透窗洒进来,视线一片清明眇。
窗外夏虫唧唧,不时有萤火虫一闪一闪飞过窗台,空气中飘荡着夜来香的味道。
夜是那样静谧,又是那样美好。
“凌澜,睡了吗?”蔚景翻了个身,趴在软枕上,看着床榻上的身影聊。
男人轻“嗯”了一声。
蔚景一怔,也不知这‘嗯’是什么意思,是表示睡了,还是未睡。
想了想,便也不再多言,又返身平躺了下去。
“怎么了?”男人问。
“没什么,”望着头顶的横梁,蔚景幽幽开口:“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一直依靠你,一直捅娄子,一直你帮我补漏洞,你有危险了,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为何这样说自己?”大概是躺着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响在暗夜里有些哑。
“我说的是实话,这一次,如果没有鹜颜那么完美的计划,如果没有影君傲连夜让人挖通地道,你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男人没有吭声。
“而我,却只想得出最蠢最笨的方法救你,如果不是鹜颜及时揭穿我的身份阻止我,我肯定去了天牢,我就又中了锦弦的计谋,不仅救不到你,还自投罗网,连累所有人。这样的我……这样无用的我,还谈何复仇?”
蔚景低低说着,心里面伤感得不行,她不像鹜颜,她没有武功,她没有谋略,她没有手腕,她也不像锦溪,没有光鲜的身份罩着,她……
想着前路茫茫,她真的很不满意这样的自己,黯然翻了个身,就蓦地看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男人笑笑:“是你说得太专注了。”
是吗?
她愣了愣,或许吧,主要这矮榻还不比床,矮榻是青砖砌的,床有床板,人坐上来,会有感觉,矮榻没有。
见男人坐在旁边,她也不好意思躺着,索性拥着薄毯也坐了起来。
“你不睡吗?”她看着男人。
“你一直在说,那么吵,我怎么睡?”
“那我不说了,”蔚景用嘴弩弩床,“你回去睡。”
男人坐在那里未动。
“被你吵了那么久,早睡意全无了。”
“那你想……”
“也吵吵你。”
蔚景一怔,疑惑地看着他,“嗯,你说!”
男人朝她伸手,“过来!”
又一副二五八万的拽模样。
“干嘛?”蔚景一脸戒备。
男人眉心一拢,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拉了过去。
她以为他要抱她,没有,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近距离地看着她,一双黑如濯石的眸子映着窗外皎皎的月光,波光粼粼。
“蔚景,”
男人低低一唤,蔚景已是心头一颤。
很少见他这般模样,便抬眸望进他的眼。
“报仇之事,不能一蹴而就,要慢慢来。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并不笨,你也聪明,你只是不会耍心机玩手段,换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你的优点,你的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曾经跟锦溪一样,有着光鲜的身份,有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你不失善良,你遭人背叛,你从人生高处跌入谷底,你却依旧没有迷失心智,宽厚待人,勇敢坚强,这都是你的优点,你应该看到。”
蔚景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男人凤眸深深绞在她的眸上,一本正经而言,忽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
说她蠢的人是他,说她笨的人也是他,说她一无是处的人还是他,曾经的每一次,他都用最无情最难听的话来伤她。
第一次,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听到他表扬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他的眼里,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优点的,虽然她知道,他或许只是安慰她,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一个肯定,对她来讲,有多重要,特别是这次生死事件之后,在她完全没有帮到一丝忙的生死事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