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急驰,官道上扬起飞尘满天,一行人赶到怀滦已是黄昏。路经荥江,遥看江水无风自起汹涌奔腾,漩涡深绕,江潮击在堤岸上,溅起波浪高涌,声势惊人。
怀滦城中倒没什么异常,夕阳近晚,阡陌交错,商者息市,农者归田,一片安居乐业悠然自得的融融景象。怀滦地近楸江、荥江交界之处,湖湾颇多,隔段便出现大小不等的水塘,甫进此地界,卿尘便觉颇为闷热,似是大雨将至般的情形。
无论地动之说是真是假,今日借机出了天都,算是暂时避过天帝那呼之欲出的旨意,但却不知能避到何时。云骋不安地嘶鸣一声,卿尘收住心神勒缰下马,快步走到近处的一湾池塘边,俯身看去。只见水面荇叶交萦,泡沫无端腾吐,仿若沸水煎茶,塘中不时有鱼跳跃,显得极为躁动不安。连看几塘皆有此兆,湿泥之中尚见大量蚯蚓钻出,虫蚁等物更是随处可见。
寻来几名百姓相问,知此地几日前连下倾盆大雨,接着便越来越热,往年此时还带着春寒,如今只一件单衣便过了。
谢经同另外三名侍卫跟在卿尘身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卿尘走了几处,直奔怀滦城府,求见郡使岳青云。
这岳青云本是一员武将,也曾带兵出征戍守边疆,却因得罪了权贵被无端寻了个差错,贬至怀滦城做了七品郡使,但为人刚正,政清令明,倒也为怀滦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闻禀来者是清平郡主,岳青云亲自迎了出来。卿尘开门见山免了虚礼:“岳郡使,我奉圣命来此察看,怀滦不日将有地动,望岳郡使速速调遣安排,使百姓预防避难,以备不测。”
岳青云显然愣了一下,一时间似乎没弄清楚卿尘话中之意,问道:“是圣上的旨意?”
卿尘摇头:“皇上对此还将信将疑,是以没有旨意。”
岳青云也是久经官场,其中利害自然清楚,迁动一城数千居民本就不是易事,又是无旨行事,弄不好杀头的罪都有。他将手一摆:“郡主请里面说话,此事容再商讨。”
卿尘俏眉微锁,就她所知的征兆,再加乌从昭的预测,这场地震已有七成可能,八方地象仪显示异常,想必怀滦附近已有轻微震动,只是未曾发生大灾,亦未传到城中。
举步落座,府中小厮上了茶,岳青云道:“郡主远途而来,请先歇息片刻。”
卿尘略一思索,道:“今天恐怕要请岳大人冒一次险了,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怀滦数千百姓性命,还请大人速速定夺。”
岳青云端起茶盏:“郡主请。敢问怀滦将有地动,有何为据?”
卿尘一路辛劳,先饮了口茶,尚未答话,突然皱起了眉头,细看茶水。岳青云见她神情有异,一品盏中茶水,入口又苦又涩味道怪异,怒道:“这是谁泡的茶?”
那上茶的小厮不知出了何事,吓得脸色都变了,扑通跪下道:“是……是小的泡的。”
“这是什么茶?”岳青云喝问。
那小厮哆嗦道:“是老爷平素待客……待客用的首山……毛峰。”
首山毛峰那是好茶,卿尘心中灵光一动,见岳青云不悦,拦住道:“大人且莫怪他,可是水不对?”
那小厮回道:“府里用水一向是取的井水,老爷明察!”说罢不住叩头。
卿尘问道:“你取水时井水可是浑浊不堪,其中多有泥渣?”
那小厮道:“是……是,城中几口井今日都这样,小的冲茶前滤了许久才用的。”
“大人。”卿尘对岳青云道,“井水翻扬污浊,这便是地动的一个前兆。钦天监卦象示警,如今荥江浪潮无风汹涌,怀滦气候异常,城中湖塘涌动不安,虫蚁出土纷乱,虽不敢说十成把握,却有个七八成。我要立刻回天都复命,但天灾无常,不知何时便会发动,怕等不及请旨,怀滦数千人的性命如今便握在大人手中。”
岳青云将信将疑,这几日的天气的确沉闷得异常,坊间亦听几个老人言“霪雨后天大热,宜防地震”,那时只当是乡野闲话,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卿尘说得认真,不由得琢磨起来。
卿尘见他沉吟不语,知他顾虑,激将道:“大人可是怕朝廷事后怪罪?若有偏误,我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大人半分。”
岳青云抬头,见卿尘眸底神光锋锐,坦坦荡荡的飒然正气竟叫人一时不敢逼视。那坚定清明的目光让人心中微动,铁血方刚一股男儿豪气凛然而生,他同卿尘对视片刻,忽而浓眉一扬:“好!我岳青云便陪郡主赌这一局。”
卿尘眉目一敛,唇角勾起浅笑,深深拜下:“我替怀滦百姓谢大人大恩。”
岳青云恍然出神,全折服在她那份从容的傲岸中,怎样的深邃,怎样的淡定亦压不住的清越傲岸。早听闻清平郡主是女中英杰,今日一见,为其风华所深惑,暗叹名不虚传。
简单商议了预防之事,并告知岳青云留心地声等征兆,卿尘出了怀滦府衙。人刚上马,见早已暗沉的北方天边一片奇云当空,姹紫嫣红诡异万分,少顷天边一片明亮,蓝白色的冷光照得地面发白,连人的发须都清晰可见。她心中一沉,诸象大异,怀滦怕是难逃这场灾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