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佛堂

丫鬟猛然惊醒,看到魏嬷嬷,连忙站起身,连声告罪:“嬷嬷恕罪,奴婢一时疏忽,居然打起了盹,还请嬷嬷饶命……”

魏嬷嬷是吴君茹身边的左膀右臂,还有奶娘这一层身份在,在府中地位极高,下人们遇到她无不小心陪笑。现在小丫鬟打盹被魏嬷嬷抓了个正着,丫鬟心惊胆战,腿肚子都在发颤。

魏嬷嬷皱起眉,拉着脸训斥小丫鬟:“你怎么当差呢,大白天的竟然能睡着?”

“是奴婢的不是,请嬷嬷饶命。”

“行了,下不为例。”魏嬷嬷大度地挥了挥手,“夫人有事唤你,还不快去?”

小丫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逃过一劫,她大喜过望,连忙哎了一声,忙不迭朝外面跑。她刚走了两步,又迟疑地指着佛堂:“嬷嬷,那佛堂怎么办?”

“我帮你看着,你先去忙你的。”

“谢嬷嬷!”小丫鬟欢欢喜喜地去了。

魏嬷嬷仰长脖子,亲眼看着丫鬟走远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她暗忖这个时候,佛堂里也该成事了。

魏嬷嬷又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听到院里传来一声重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倒了。魏嬷嬷心神一凛,立刻推门进去。

院里除了刚才那声巨响后就再无声音,唯有阵阵檀香从佛堂里飘出。魏嬷嬷悄悄把窗户抬起一条缝,一双三角眼朝里面瞅了瞅,许久都没有看到萧景铎的身影,她笑了一声,这才推开门窗,在外面颇等了一会,等里面确定没有异常后,才放开步子朝屋里走去。

佛堂极深,外面的光照不进来,越发显得影影幢幢,深不可测。魏嬷嬷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佛像旁的那个身影,虽说隔着帷帐看不清楚,但萧景铎那身白色的孝衣已足够醒目,而此刻那个白色的影子却倒在地上,动都不动。他的旁边还倒着一个香炉,香灰撒的满地都是,就连炉盖也摔到一旁,显然刚才那声巨响就出自这里。

魏嬷嬷快步朝佛像走去,她一把掀开帷帐,接着却毫无准备地惊叫了一声。

地上只有那套崭新的孝衣,里面塞了杂物,哪有任何人影?

魏嬷嬷被这番变故惊呆了,她连忙蹲下身去翻看衣物,心里还在奇怪萧景铎哪儿去了。她刚翻了两下,就听到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微不可闻地嗡嗡声。

魏嬷嬷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到萧景铎仅着中衣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拽着一根细绳。

“你怎么……”魏嬷嬷惊骇不已,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就感到手背被轻轻蛰了一下,魏嬷嬷低头,看到几只蜜蜂绕着那件孝衣飞舞,而魏嬷嬷因为离得近,就被其中一只蜂蜇了。

“原来如此……”

魏嬷嬷听到萧景铎在低喃,她本想站起身来骂他大胆,然而魏嬷嬷刚动了一半,就感到头脑发晕,她身形晃了晃,壮硕的身子不受控地往旁边一歪,轰然倒地。

魏嬷嬷仰躺在地上,还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萧景铎:“你,你……”

萧景铎似乎是意外一般挑了挑眉:“居然发作的这么快,吴君茹为了杀我,真是煞费苦心。”

“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这些并不重要。”萧景铎远远站着,对魏嬷嬷露出笑意,“你只需要明白,你很快就要死了。”

魏嬷嬷气息急促起来,她阴骘地盯着萧景铎,口中吐出恶狠狠的威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若杀了我,你也逃不脱干系。救我,若不然,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救你?”

启元二年八月,吴君茹在半夜发动,生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产下一个男婴。

阖府欢庆,萧英终于有了第二个儿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嫡子”。

就在萧老夫人等人在外张罗新儿洗三、满月等事宜时,萧景铎一个人跪坐在清泽院正堂,替母亲抄佛经守孝。

这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时候,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去,而生父却在外面庆祝次子的诞生,继母咄咄逼人,侯府下人轻慢。

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秋菊从外面进来,轻轻给他阖了门。

“郎君,你熬了一天了,歇歇吧。”秋菊将手里的新衣放到萧景铎手边,“小郎君出生,侯夫人下令全府做新衣,这是方才送来的孝衣。郎君,你试试吧。”

萧景铎淡淡扫了一眼,扭过头继续抄书。

秋菊叹了口气,接着劝道:“郎君,夫人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已经尽力了,夫人她不愿意留在这里受苦,走了也算解脱,她若在此,必不愿看到你这样的。”

萧景铎终于停了笔,抬起头,长长叹气:“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大郎君,方才侯夫人传过话来,说小郎君刚出生,正是虚弱的时候,受不得一点冲撞,她让你去佛堂给夫人守孝抄书,说怕在外面招来一些……”

“无妨,在哪里都一样。”

看到萧景铎冷淡的几乎没有多余表情的脸,秋菊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她有意逗萧景铎开心,于是故做欢喜地抖开新衣,展示给萧景铎看:“郎君你看,这套新的孝衣是不是正合你的身量?你明日穿着崭新的孝衣给夫人守孝,夫人看到了,一定也会开心呢!”

“好,你放下吧。”

秋菊顿时泄了气:“郎君,你别这样,你好歹笑一笑啊。明明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哦?”萧景铎终于升起些兴趣来,转过头去看秋菊,“这话怎么说?”

“我记得你刚来侯府的时候,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眼睛亮的像团火。可是现在,你不说也不笑,像是把整个人包在一层厚厚的壳里,外面全是尖锐的刺。”

“是吗,我竟没有发觉。”萧景铎极淡地笑了一下,“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刚来时我无知者无畏,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哪能一样。”

萧景铎不想多说,他伸手探向衣服,似乎想拿出去换。碰到孝衣时,他极快地皱了下眉。

“怎么了,郎君?”

“没事。”萧景铎看着这套衣服,心中浮起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衣料怪怪的,似乎有些粘手。”

“是吗?”秋菊也拿起来仔细端详,“郎君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算了,我今日再洗一遍,明日郎君正好换上。”

萧景铎看着秋菊,心中浮起愧疚:“又要辛苦你了。你办事利索,本来不必在清泽院蹉跎的。”

“郎君这是什么话!”秋菊站起身,做出气恼的样子,“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萧景铎心中感激秋菊,但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于是并没有多说,只是将这份情义记在心里。第二日他穿着浆洗晾干的孝衣,去东南角的佛堂抄写经书。

佛像高高地摆在供桌上,周围青烟袅袅,愈发显得佛祖神色迷离,似悲似喜地俯视人间。